黑狮,你来了么 文/杨国鹏 1998年,家里的苹果园开始挂果,姑父便送我们一条狗。那是一条纯种的德国黑背,到我家时,已经满岁。父亲给它起了名字,叫“黑狮”。 雨天里,它会把木质的食槽拖回窝;天晴了,又拖出来。全家人都稀罕着,打心眼里喜欢它;它也逐渐和我们亲近了。 家里那时并不宽裕,一旦有了肉吃,妹妹就欢天喜地。 母亲是一个勤俭的人,要求我们不能给狗吃肉。肉熟后,第一顿午饭是面条,每人的碗里都放了些许。母亲简单吃了几口,将肉藏于汤面碗底,说胃不舒服,就快步走过去,倒在黑狮的食槽里。妹妹扯了扯我的衣袖,笑嘻嘻地努嘴示意。这时,我看见黑狮乜乜地看着母亲,眼里似乎有些潮意,尾巴难得地摇了几下,又转过头来望望我们,我们都微笑着,它才低下头去狼吞虎咽。(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接下来几次我们吃饭时,黑狮便远远躲了去。只在主人给食槽倒吃食时,它才火急火燎跑过去。 情知母亲严厉,却心地善良,妹妹用筷子夹肉时,假装不慎,遗落于地,便一声清脆的呼唤:“黑狮!”黑狮就一阵小跑过来,顺了妹妹秀气的脚尖指点,伸出长长的舌头将肉块舔了去,地上的油渍也被舔得干净。闭上嘴,看着妹妹,似乎点了一下头,又踱步离去了。父亲抽着烟看见了,说:“黑狮是狗,也是家里的一份子!”熄灭了烟头,又交代我,给黑狮倒些开水,舀些肉汤,泡些干馍。我痛快地答应了,弄好后,端着碗向黑狮走去。它跳跃着过来,亲热地舔我空着的左手,又轻轻撕咬我的裤腿。我笑着假意躲闪,说:“小心洒了!”它就住了嘴,喉咙里却发着呃儿呃儿的声音,尾巴左右摇动着。我把吃食倒进食槽,并退开两步。它便扑过去,头也不抬地吞食起来。 黑狮最喜欢跟着主人去地里。每每看见家里谁拿了农具,它呼哧呼哧地呼吸,两只前爪就往前扑;偶尔也会汪汪地叫两声,眼睛亮亮地盯着你。 黑狮是骄傲的。它不屑和别的狗打闹玩耍。有时在去地里的路上遇到,四五条狗一群围上来,它会发出低沉的嘶鸣警告。如果还有尾随,它就目光凶恶的注视。吓得那些狗四散而逃,离得远了,偏又回过头,冲着黑狮汪汪地叫着挑衅。黑狮身子低伏,后腿蹬地,做出要扑撵的姿势,那些狗就惶急地逃跑了。 黑狮是温柔的。路上遇到小孩,摸它,它就轻轻地嗅,伸出舌头,温柔地舔小孩的手。有时还会卧下来,任小孩摸它的毛发,甚至撕扯它的尾巴。路上遇到邻居,它会小跑着过去绕一圈。如果有热心肠的,扔给它半块馍。它不吃的,却用长长的舌头去舔对方的手。邻居就会羡慕地说:“你家养了一条好狗!”主人听了就笑,谦虚地说:“狗都一样!” 主人高兴的时候黑狮是活泼的。在去地里的路上,它喜欢高高跃起,喜欢步福大而频率低的急速奔跑,跑着跑着又会紧急停住,东张西望一番。它会踩踏枯草,惊得蟋蟀等昆虫相继跳出来。它歪着脑袋看,用前爪连续地扑逮,却从不咬死或吞咽,只是嬉戏。它会追撵野兔,还会抄近道堵截,每每兔子跑不掉了,它却转身离开。听妹妹说经过父亲的几次训斥,它知道该怎么做。从此没见过它乱吃东西,乱咬家禽,或咬死什么生物。 我没有训练狗的经验,只喜欢去地里的时候带着它。看它欢快地跑动,兴致来了我会将草帽扔飞,看它高高跃起衔住,等它还给我,又反方向扔出去,看它急急地用嘴去接。有时我不扔了,它会着急地咬住草帽往后拖。有时还人立而起,将前爪搭在我的胳膊上,用嘴叼咬我的手。无论我躲闪多快,方向如何变换,它总能准确判断,稳稳地衔住,却并不用力。偶尔跑得远远的,没了影踪,我也不会担心,那一定是去挑一棵树撒尿。等回来了,围着我又跳,又跑,精力旺盛! 主人沉默时黑狮是安静的。记得那年我考的大学不理想,感情上又有些忧伤,对前途充满迷茫。晴日的夜里,我常常一个让人跑到果园,躺在高高的麦草堆上,对着天空,满腹惆怅。有一次,黑狮不知怎么竟能爬上那么高的麦草堆,乖乖地趴在我身边,默默地注视我。无声关切的眼神,令我感慨万千。我抚摸它的头,用手指梳理它的毛发。我分明看见,它的眼里竟含着亮晶晶的眼泪。它是在为我担心么?高高的麦草堆上,它是怕我想不开而做傻事么?还是我的忧伤牵动了它的忧伤? 辽阔的天空,不多的几颗星星在闪动,似乎很遥远,似乎又很近。不知这星星在说着什么,又会暗示什么?一低头,黑狮也在看。人家说,“狗看星星一灿明”,可我从它的眼里看出了淡淡的伤感。似乎觉察了我的视线,它收回目光,又看着我,接着伸出长长的舌头舔我的手,我的脸。我明白了:我不该忧郁!我竟然让它看出了我的不快,我亲爱的家人看到我此番的颓态,又会是怎样的伤心?!我能因为这小小的挫折就萎靡么?不管怎么样,生活要继续,就要给自己好好奋斗的勇气!黑狮,是你提醒了我,也警醒了我!我将黑狮的头紧紧地抱在怀里。 暑期后面的日子里,我经常和黑狮在一起。苹果园里锄草时,它就在果园里跑来跑去,每次眼看要碰到苹果了,它会迅速低伏着身子钻过去。干活时间久了,口渴,我喊一声:“黑狮,水!”它会衔着竹笼,小心翼翼地送过来。竹笼里:白色的塑料桶里是凉开水,一大一小两个水杯,大的给它,小的我用;偶尔会有两个菜包子,或蒸馍,也是它一个,我一个。 后来我去上大学,每次回来前总先打电话。家里忙时,父亲会让黑狮来接。大包我背着,我装了书的包,却总是挂在黑狮的脖子上,或固定在它宽阔的背上。它怕把包弄脏,就高高地抬着头,雀跃着开路;还不时回头看看我的远近,离得稍远些,它就会停下等我;离得再远些,它会再跑回来迎我。村里人看见了就乐呵呵地笑,我骄傲地说:“咋样?这是我家的黑狮!”回复的一定是拉了长音的:“知道,知道!好!” 听母亲说,黑狮也有过几次艳遇,那是父亲带了去姑父家。姑父的朋友有好几条德国黑背,同种的狗们才会有情趣。不过每次回来,黑狮不会再偷偷溜了去。狗们的爱情我不清楚,文字里只能省略掉。 再后来,妹妹也上了大学;我进了省城,工作了,结婚生子。每次回老家,除了给家人的东西,还给它带了狗粮或玩具。每次它都兴奋的像个孩子,用两只前爪紧紧地抱住我的腿,把脑袋在我衣服上蹭。如果黑狮在园里看守,妻子会风雨无阻给它送饭。妻子往回走,多远了,还能听见它不舍的叫声。 儿子小时,它会看护着,围着童车转,盯着儿子看,叼回儿子掉落的玩具;等儿子大些,它会陪着儿子玩,有时候,父亲将儿子放到它背上扶着,它驮着儿子小跑,儿子乐得呵呵笑,它的尾巴就得意地摇!虽然它业已显老,胡子都开始白了。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儿子快四岁那年,我们回到老家,没有见到黑狮来接,就急切地问。正和儿子拥抱着亲热的母亲,唉了一声,笑容消失了,脸色很不好。父亲一句:“别问了!”我们忍着,一句话不说匆匆往家走。 到家后,经过母亲的诉说才知道:原来上次我打电话说要回来,却因单位有急事,全家没顾得回来。父亲一接完电话,就大声地告诉了在厨房里的母亲。偏偏被黑狮听见了,第二天就去路边等,偏偏随着班车跑,结果一辆外地牌照的车上,下来几个衣冠楚楚的人,用网枪射中它,把它拖上车,一溜烟地跑了。村里人看见了,大声地喊,使劲地追,却没有追上…… 儿子一声哭,全家都流泪。泪眼朦胧中,我似乎看到黑狮那痛苦的表情,那望着窗外流泪的双眼,那被网住挣扎着的身影。我们再也见不到它了!一股巨大的伤痛涌上心头,我忍不住,我实在忍不住,我想喊,我自责着,我的小小的错,却酿了如此大的过! 从此,我们家再也没有养过动物,无论老家,还是城里的家。文字敲到这里,键盘是湿的。如果它有灵魂,也一定会来看我。黑狮,你来了么? 2016年3月7日初稿 2016年3月8日一改 2017年7月7日四改 (作者声明:该作另有他用,谨供文友交流,谢绝任何形式转载,谢谢配合)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net/subject/39269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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