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坡究竟是叫红豆坡还是红土坡,不得而知。为什么叫红豆坡,不得而知。绕出篼住斜坡上村庄的竹园,沿一条出村的青石大路往前,穿过一片稀稀疏疏的柏林,一座旧鞋子样矮矮的坟有如他的主人孤寂的一生,孤零零泊在着远离人烟的荒坡顶上。坟下面散落着东一朵西一朵闲云一样的荆棘的近千亩荒坡就是童年的乐园,童年的红豆坡。 红豆坡白天是我们的天下,夕阳擦过对面的山尖,便是那孤坟的领地。孤坟的主人叫雀,坟叫雀坟,坟边的路叫雀坟下。雀的身世像他名字一样让人寻味,他从揣测中来到我们的村子,打零工,给人放牛,给死人剃头,唱孝歌,在借住的厦房一直活到死。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就埋在当初来时的路边。权当送他回家。那些都是老人讲来的,雀长的什么样子,是怎么一个人,他在什么机缘下来到这里?都谜一样。哦,我们这一辈还知道有一个叫雀的外乡人死在这堆石头下。往后的日子,可有人知道曾经生活在这里的我们,把我们一茬人生也当作谜一样猜来猜去? 坡之左,深沟另一边的村子叫梁庄,却是几户姓李的住在沟底圈椅一样的山窝里。户少村小,位置又低,他们一举一动更在我们的视线之中,可叹的是辈分也低,缩在那里似乎格外应该嘲弄。只要牛不打架,我们便一团一伙坐在青石皮上,对梁庄的生活横加指点。喊他们大人的名字,笑话他的房子和庄稼。他们急匆匆赶集的时候,我们拖长调子齐声一起喊:---喔---谁----,等他停下来呆头呆脑的四处张望,另一拨又大声答到---张----大----奎----,在哄笑声中,他们才发觉上当。尤其是他们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便故做惊慌的大喊,“啊,牛羊进地了!”大人放下活路抓起木棍火烧火燎的往坡上赶,边大骂放牲口的金花。正打盹的金花懵懵懂懂的四下找牲口,找着找着棍子就上了身。正吃草的牛羊茫然的看着小主人无端挨打。我们一坡的笑声滚过沟那边,盖住金花呜呜的哭。一次在沟边洗衣服时我见到被我们作弄过无数次的金花,年龄跟我差不多,瘦瘦的脸,长长的辫子,把洗衣的棒槌皂角给我们用。中午的时候,专意从家里端里一瓦钵醪糟给我们吃。那一次近距离接触让她穿着水红色衫子的影子刻进我的脑海。以后我们戏弄的对象变成我没有碰过面的她堂妹银花。 沟之右,深沟另一边居胡姓,位置高,喊骂无从听见,但桦栎树多,凡没有亲属关系的,没有不被我们砍过。大家把砍柴任务都磨蹭到快回家的时候,明知道主人就在对面坡上干活,也砍。他喊,一边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讪,一边紧砍,等他从坡上出出溜溜的下来,我们已经走回村口。也有被追到家门口的,苦于没有现场抓获只好嗫嗫喏喏说些以后不要砍大的等话回家去。也有背时的被抓了现行,刀被生夺了。刀的损失是要弄回来的,合伙起来专偷他的,林的主人就倒霉更甚。 红豆坡的最前面,是悬崖,悬崖临汉江,是我们少年时代接触外面世界的窗口。坐在那里看火车,数火车的节数,揣测火车上拉的货物,看着车厢里的西瓜流口水。看船,看船冒着黑烟嘟嘟嘟的上上下下,想着有一天,也能坐在那机动船上,不用点篙和划桨,到旬阳去,到安康去,到我们最远的远方去。那时时兴扇烟盒,烟盒折成三角,按价钱确定谁先扇,谁扇翻就归谁。村里吃不起纸烟,烟盒都是我们从坡下火车路边拣过的。背着大人冒险到铁路边拣到一只带过滤嘴的烟盒是那时候最大的骄傲。那里还有一个诱惑就是住着一个护路班,我们叫看洞子的,他们偶尔打靶,若运气好,除烟盒外能拣到子弹壳,那时候可是我们的宝贝。我父亲的一个学生在那里看洞子,曾送给我几枚。拿一个子弹壳,再贵的烟盒都能交换到手,就因为那个,一段时间,我是孩子当中最有威信的。 童年是记吃不记打的年纪,尤其是在那个绝大多数肚皮都空瘪的年代。红豆坡之所以那么深刻的印在脑海,缘于类似今天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做饭饭儿。每天从坡上散伙回家的时候,谁负责从家里偷些什么出来都有指派。回家后先瞄好,家人吹灯睡定后,总有几家的孩子借口尿桶臭,总要磨磨蹭蹭在屋子里摸索一阵推门出去上茅厕。第二天一到坡上掀起衣服,鸡蛋啊、粉条啊白面团啊什么都滚出来。舀水的舀水,烧火的烧火,望风的望风。我们在石板上烙锅盔、擀粉条、在烂边的洋瓷盆内煮腊肉,摊鸡蛋饼,在红灰里烧玉米棒子和红薯。家里来了客从没有上桌子的机会,就自己把自己当客人好好款待。长大后,也曾在典雅的厅堂悠闲的吃过小时候想也没有想过的佳肴,但是那时候和伙伴们提心吊胆的吃的那些半生不熟的东西,味道却刻在骨头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在故乡生活到十六岁,上学前几乎天天在红豆坡疯玩,上学了每天放学后也只有在红豆坡能把砍柴找猪草和放牛三件事情兼顾起来做好。红豆坡给我无穷的乐趣,它的博大和苍凉让我们这些山里孩子得以在小小年纪以稚嫩的肩头和家里大人一起扛起生活重担,让我们体会着生活的艰辛。稀里糊涂的读书,竟然勉勉强强考上师范,按部就班的教书,从河这边教到河那边,再以后,我像在红豆坡放飞的风筝,行踪更是一路飘摇无法把握。哦,多少次想猛一回头,和那些还在红豆坡边耕耘的伙伴一起经营自己的故土,可是脚早踩在飞一样旋转的陀螺上无法靠岸。这一生注定漂泊,怕是注定只能着自己的赤诚交给异乡了! 童年走了,那个穿着灰灰的衫子在村头庄尾嬉戏劳作的小小少年长大了,他已走在一条收不住脚步的路上。留给滋养他的故乡的只是越来越依稀的背影。那片大天大地又有一茬新的欢乐在生长,生长在童年的红豆坡。是的,红豆坡不会走,它一直将恒久的躺在故乡的前梁上,躺在漂泊于万丈红尘中游子枕边的梦里。离开的,只是我们这些匆匆过客在命运的皮鞭下不断延伸的步履。 首发散文网://www.sanwen.net/subject/39118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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