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常的试飞传奇 张子影 中国军人首次完成空中加油这一壮举的是特等功臣、特级试飞员常庆贤,试飞晚辈亲切地称呼他“老常”。 1 老常,不怎么活跃的一个人。按今天的话说,是低调型的,每天飞行完了,自己提着飞行帽匆匆回宿舍。 老常话少,但老常干的工作已载入史册。老常珍藏着一批军功章和各种试飞资料,一张夹在活页中的手绘纸片引起我的注意。图上画的是空中加油时加受油机之间的关系位置数据,受油机与加油机机翼之间距离只有0.6米。两机在空中相距0.6米,这个数据让我目瞪口呆。这样小的距离不要说是在空中,就是在地面汽车行驶中也是不可想象的。话题就从这张纸片开始了,0.6米的距离就是当年压在所有试飞人心中最大的石头。 老常如今依然非常感谢当年十一航校的飞行员。1990年5月,王铁翼和他率领的团队在领先试飞中首先摸索了加受油机近距离编队的可行性,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突破。在此之前部队训练中最小的编队距离是5米,而加受油机加油编队时彼此之间是互相“咬合”的,从严格意义上讲距离是负值。国外的加油编队队形虽然也较小,但由于国外加油机的加油软管较长,加受油机之间的队形相对比较宽松,也就是说在加油试飞中,中国试飞员要遇到比外国飞行员更大的困难。在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的情况下,试飞部队黄炳新亲自挂帅,成立以常庆贤、汤连刚等试飞员组成的空中加油试飞员团队,常庆贤任首席试飞员。 试飞员小组成立了,但是,训练用的飞机还没有,加油机还在生产线上。黄炳新说,没有加油机我们就用歼击机吧。老常说没有教员就采用同乘编队飞行吧。汤连刚说我和老常一起飞。他们一起在歼-6、歼-7飞机上进行了几十架次的密集编队训练,队形从10×10米到5×5米最后飞到两架飞机几乎粘在了一起。“超密编队那个距离有多近呢?”我问。老常想了想说:“我能看到飞机身上的铆钉,还能看到长机飞行员脸上的胡子。那天他没有刮胡子被我看见了。” 老常云淡风轻的描述令我心惊肉跳。在空中,两架巨鹰用这样一种亲密的方式接触,考验的不仅是技术,更是胆量、胸怀和魄力。对于所有试飞人来说,密集编队都意味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甚至恐惧。仅仅学会掌握操纵要领是远远不够的。那是一种超越生死、超越自我的忘我状态,不亲身体验,无法言明。 对于试飞员来说,技术与经验都不是唯一的,更多的是心理品质的历练。老常慢悠悠地笑着说:“练到后来,恐惧变成了兴奋,突破了心理障碍。还有一点,我们抢到了时间。等加油机下线的时候,我们的团队已经准备好了。” 2 接受加油工程任务时老常已经年满42岁,原是航校的高级教官,后因试飞需要,老常到试飞部队参与某型飞机的试飞工作。总部领导选择老常看中的就是他高超的飞行技术和丰富的飞行经验。空军规定飞行员43到45岁就该停飞了,也就是说,老常不仅开始向高技术、高风险挑战,更要与时间赛跑。因为留给老常的时间最多只有3年。一向低调的老常接到任务后给领导拍了胸脯:一定在停飞前拿下加油工程试飞任务。 这一年的夏天,上级调来了轰-X飞机,“老常们”终于可以进入实际编队飞行了。轰-X飞机是个大块头,巨大的机体给编队飞行员很大的压力。尤其是进入模拟对接位置飞行时,试飞员真正体验了夹在大飞机“胳肢窝”底下飞行的感受。老汤锁着眉头说:“得加快训练进度啊!”老常的脸黑了下来:“必须赶在加油机到来之前掌握加油机编队的驾驶技术。”那些日子每天的飞行计划量很大,飞行后试飞员还要和科研人员一起研究技术问题,老常每天忙到很晚。 这一天傍晚老常居然早到家了,他进门的时候连妻子都有点诧异,自从飞加受油后老常从来都是很晚回家。妻子看了看表又看了看他说:“怎么这么早?”老常换着鞋子嘀咕了一句说:“早吗?”妻子点点头说:“当然早,中央台的《新闻联播》还没有播完呢。”妻子再一次看了看电视说:“噢,完了。播完了,你看不成新闻了。”没有应答,老常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们的争分夺秒终于赶上了时间。一个月后,经过改装的受油机到了,他们一个月里飞了几十架次的编队训练。8月正是酷暑,老常的黑脸更黑了,一天下来,衣服都汗得结出了壳。9月底,他们完成了受油机与轰-X飞机的模拟加油编队飞行,万事俱备就等加油机的到来了。11月初,千呼万唤的加油机终于姗姗来到。 11月24日,真正对接的日子来了。清晨,为了赶在气流平稳的时段起飞,试飞员早早来到了机场,老常和加油机长申长生再次进行协同,然后沉着地爬上了飞机的悬梯。关舱门之前老常向场外看了看,跑道外面站满了人,空军的、总部的、航空工业部的、飞机公司的、试飞院的,还有自己试飞部队的。人人都眼巴巴地注视着。 加受油机对接试飞,行内俗称“干对接”,也就是只对接不加油。试飞的目的是熟悉对接加油技术,考核加油对接系统的工作可靠性和效能。“干对接”的成败对加油工程意义重大,尽管有了近一年的编队和模拟加油训练,但真正的对接今天还是第一次。部队指战员翘首以盼几十年、航空工业战线奋战2年多的加油工程今天就要见分晓了。老常不愧是老常,飞了几千个小时,他晒得黑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风云,其实老常的心里也是波不平浪不静的。 起飞、会合、编队,一切顺利,老常很快进入了预对接位置。老常:请求加油机长进入对接。加油机长申长生立刻回应:可以对接。老常轻轻推点油门,受油机缓缓地向前靠近了,5米、4米……随着距离缩小,平日里稳定的伞套此刻却不听话地跳起了舞。尽管在地面的研究中老常已经了解气流扰动的原理,但要在高速飞行中用加油探管对上飘忽的伞套却异常困难。 第一次对接不成功,老常又做了第2次、第3次……但是连续5次对接,都没有成功。必须稳定情绪退出加油编队了。老常平静地向加油机长报告:停止对接,返场着陆。飞机停靠在跑道一头,机场上所有的人都看到,走下飞机的老常提着飞行帽低着头,他兀自低头走着,目光不和任何人交错。 他喝了水,去了洗手间,然后对迎着他走过来的总工程师说了句:“让我想一想。”总工点点头,闪开了。老常走到休息室最角落的地方,放下飞行帽,把身体尽量多地靠在椅背上,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他的脑海中飞速回放着空中的飞行动态。半个小时后老常走出了休息室,他的脸上依然风平浪静。总工和战友们都聚了过来,他们重新研究了一遍技术。末了,老常的声音不徐不疾地说:“再飞一个起落,我相信可以成功。” 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天空一派湛蓝。媒体后来这样报道:“在全场人们热切殷殷的目光注视下,常庆贤毅然再次登上了飞机的悬梯。”起飞、会合、编队,一切照旧,老常又一次进入了预对接位置。他轻柔地、细细地推点油门,受油机缓缓地向前靠近了,5米、4米……再次来到距离伞套1米的位置上,老常的心情非常平静,稳住驾驶杆,眼看着受油探头慢慢地延伸,延伸,缓缓地、稳稳地插进了加油伞套上的加油口。 噢——加油机上的加油员激动地喊了起来,声音通过耳机清晰地传进老常耳朵,传到地面指挥台:对接成功了!老常稳稳地坐着,只是飞行帽下的眼睛闪了一下。当天老常共成功对接了3个架次,最长的一次对接后稳定保持达6分钟之久。团长汤连刚后来是这样回答媒体的:“一个成熟的试飞员,不光是要能争取成功,更要能够面对失败。”汤连刚的话一语成谶。对接成功的喜悦还没有散去,“老常们”又面对了新一轮的失败:在12月初的3次加油试飞中,连续出现加油探管折断的故障,尽管没有危及飞机的安全,但加油试飞遇到了严重的挫折。 为什么“干对接”能试飞成功,而加油试飞会导致探头连续折断呢?现场会开到了深夜。加油试飞副总师提出导致探头折断的主要原因是探头强度的问题,另外加油时软管内有油使软管刚度发生变化也是导致折断的重要原因。“老汤”针对探头折断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对老常说,国外资料上的对接速度差适合他们的长软管,我们的软管较短、刚度较大,对接速度差应该减小,问题就出在速度差上。 3 12月19日,改进后的探头装上了飞机,万事俱备就等好天气的光临了。气象预报12月下旬有一股冷空气,搞飞行的人都知道冷空气降临就意味着好天气的到来,试飞部队提前做好了周密的计划,将冬季通常下午进场的飞行计划改在上午进场。 12月23日,阴霾笼罩了近半个月的机场,天空豁然晴朗。随着一发绿色信号弹打响,加受油机分别开车滑出,承载着航空人的期盼,两架战鹰轰鸣着腾空而起,紧接着伴飞飞机起飞,加油工程最惊心动魄的乐章奏响了。4000米高空的气流异常的稳定,加油机长申长生知道加油机飞行得越平稳,受油机的对接条件就越充分。根据规定加油飞行不能使用自动驾驶仪,整个加油航线足有12分钟,申长生稳稳地操纵飞机保持了整个航线的稳定飞行。 常庆贤驾驶着受油机按部就班地操作着,编队、加入加油队形、预对接编队、对接,受油机来到了距离伞套1米的关键位置。历史性的一刻到来了:11点24分,随着咔嚓一声响,加受油机对接成功,加油软管轻轻晃动一下后稳稳地将加受油机连接在一起。老常慢慢加油门向前缓慢推进,进入加油区域,加油灯燃亮了,加油成功了。试飞现场欢腾了。走下飞机那一刻老常终于还是激动了,他看见了欢呼的人群,看到老专家、老领导热泪盈眶的表情。 空中加油工程是中国航空工业的“争气工程”,它的首飞成功是我国航空技术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是中国航空科技的重大突破。在没有外国技术支持的情况下,中国人完全靠着自己的力量实现空中加油,创造了试飞史上又一个奇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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