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习惯了宏大叙事的时代,我们对于“传奇”的定义往往很外显:纵横捭阖的气场、具有强烈戏剧化的经历、可供膜拜的煌煌战绩,但到了雷菊芳这里,所有的波澜壮阔都化为了静水流深。 前阶段,何超琼和他人的一张合照火出圈,与赌王之女雍容典雅的做派相比,旁边的老人则显得朴素至极。两人同框时相谈甚欢,于是,众人心生好奇:老者大隐于市,到底何许人也?
● 何超琼(左),雷菊芳(右) 谜底随即被揭开:她就是奇正藏药集团董事长雷菊芳。 作为中国藏药龙头老大的创始人,雷菊芳当年从“门外汉”入局,经年之后,她掌舵下的一款膏药年卖10亿。 从实验室的科研人员到商海弄潮的女企业家,从物理专业到开辟藏药疆场,从非公人士到回馈社会的慈善家,她的人生轨迹更像一条抛物线,于破立之下划出跌宕有致的弧度。
“下海”失败 甘肃临洮自古为西北名邑、陇右重镇,地处古丝绸之路要道,是黄河古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之一,71年前出生于此的雷菊芳,自幼感受着大西北的天高地迥、八面来风,洮河水日夜不息,奔流于她的家乡。 当年,她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西安交通大学,1977年大学毕业后,被分配至中科院兰州近代物理研究所工作。
● 中科院兰州近代物理研究所 上大学时,雷菊芳就读的是真空物理专业,这与她的性别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反差:女性的细腻与工科的严谨碰撞,感性的触角深及理性的罅隙,就像恢弘的乐章在大河滔滔之下滑入溪流淙淙,最后百川入海,那是科学穷究到底后,一种妙不可言的别样浪漫。 后来在研究所长达十年的时间里,雷菊芳一直埋首于实验室,从事关于重离子加速器的研究工作,并最终攻克了“真空室表面洁净处理技术”这一难题,填补了国内关于这一科技领域的空白。 “所里奖励我们团队1万元,那时候我一个月工资才40块钱。”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科学大潮翻涌,国家发出“技术人员要走向国民经济的主战场”的号召,受此鼓舞,当时已晋升为高级工程师的雷菊芳选择了“下海”。 那年,她34岁。
● 雷菊芳 多年后,回想起自己当初决定走出体制、自主创业的那一刻,觉得自己未免有些理想化,甚至轻率。 “如果用今天的风险控制来评估,我觉得会放弃的。当时是比较冲动地选择了。一旦选择了,那就是义无反顾了,就要努力地往前走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怀揣着将科研成果转化为巨大生产力的雄心,雷菊芳与其他4名同事一起从中科院离职,创办了兰州工业污染治理技术研究所。 当时中国的环境污染问题还远未迫在眉睫,但她已经意识到随着国家经济的大力发展,污染治理将势在必行。 但筚路蓝缕,创业维艰。在兰州的办公室,是雷菊芳租来的,简陋的桌子、维持基本运转的办公设备,以及东挪西借来的一万块钱,是她全部的资产。 敢为人先的创新精神为她吸引来了很多商业伙伴,“朋友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技术的更是倾囊相授”。 他们希望通过戮力合作,在大西北打造出一个能与国外抗衡的治污企业。 那是理想主义光芒(电视剧)闪耀的时代,一切渴望拔节生长的种子都在破土而出,所有被激情燃烧(电视剧)的胸膛都在释放着源源不断的热量。 但理想主义的弊端往往在于有时无法经受现实的审视与研判,因为与合作伙伴在经营方式上产生了重大分歧,导致双方分道扬镳。雷菊芳的第一次创业以失败而告终。 在“路在何方”的迷惘之中,她第一次来到了西藏。那片更接近神祇的高原,是她无数次仰望的地方。在昭示着信仰(电视剧)和力量的秘境,也许能给当时歧路徘徊的自己一种人生的启谕吧。
● 西藏布达拉宫 “当命运无视我们的见解,甚至以我们讨厌的方式引领我们踏上幸运之途的时候,我们就更能清楚地看到它的作用。” 正是这趟西藏之行,彻底改变了雷菊芳的整个人生。
奇迹的诞生 在去西藏的旅途中,蓝天白云像被浣洗过一般,以包纳一切的辽远和澄澈展开襟怀,迎接远客。雷菊芳的心灵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和舒展。
● 雷菊芳(右)与四川藏区的藏医学校负责人交流 在漫游的过程中,雷菊芳除了接触当地淳朴善良的藏民,她也被古老悠久的藏文化深深吸引。此外,她还发现产于高原上的一些天然草药和矿物,堪称雪域圣地的宝藏。 这让她回想起自己还在从事污染治理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小女孩患上了一种血液病——睡眠性血红蛋白尿,该病被医学界视为疑难杂症,四处求医无果。 “当时医院已经给小女孩下了病危通知”,后经人指点,雷菊芳找到了甘南州著名藏医图布旦。“图布旦医生看过之后,开出了藏药方子。孩子吃药没多久,症状就明显减轻并最终治愈。”
● 图/《天堂的张望》 这让雷菊芳大喜过望,也思路顿开:研制藏药,将其推广出去,不但能为更多的病人解除痛苦,同时也是在重启自己事业的“第二春”。 此前,雷菊芳还偶然读过藏医药八十幅挂图之一的《胚胎发育图》,并意外得知这幅图的描述未借助任何仪器,比显微技术证实胚胎发育的秘密早了整整1000多年,这令雷菊芳对藏医药的神奇叹为观止。 当所有机缘汇聚一处,便促成了一个传奇的诞生。 1993年8月9日,雷菊芳成立奇正集团,专攻藏药研发与生产,就此踏上了改革大潮中民族医药行业领军人物的新征程。
关于“奇正”的取名缘由,她说自己最欣赏《孙子兵法》中的一句话:“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藏医、藏药在无数的典籍之中,在世人的口口相传里,常常被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但科学讲究的是实证精神,因此要真正造福更多人,让包括藏药在内的中药走向国际,造福更多的人,关键要标准化,可验证,可重复: “第一是安全性,要让我们的医生,让我们的消费者知道,它是安全的。第二,还要说明它不但安全,还非常有效。要把是怎么有效的,用现代医学和实验的语言描绘清楚,然后人家试了,道理上明白了,心理上没有障碍了。” 创办之初,为了让利用传统工艺方法生产的藏药走出藏区,雷菊芳带领藏汉研究专家潜心开发一种新剂型专利藏药——奇正消痛贴膏。
在研制的过程中,药膏存放的技术性难题横亘眼前。 当年许多企业都是从国外进口真空冻干机,去处理这个最棘手的环节,但最便宜的预算也要高达三百万元。 工程师的基因一直流淌于雷菊芳的血液中,在资金极度匮乏的背景下,她凭借自己扎实深厚的技术基础,硬是自己研发并制造出来一台,仅仅花了三十万,就将真空冻干工艺应用到了消痛贴膏上。 试验大获成功后,科学地解决了青藏高原天然植物的活性物质提纯和保存问题,即便是经过远距离运输和长时间存放,药材的活性仍然能保持在一个稳定安全的状态。
在扫清了研发道路的诸多障碍后,雷菊芳的第一个藏药产品“奇正消痛贴膏”横空出世。 正是这一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膏药,却实现了西藏科技史上零的突破,被专家们评为“中国民族医药外敷贴剂的一场重大革命”,掀开了奇正藏药接下来近十年间的辉煌序幕。 有人说,“种时光的人”是坚守的,亦是幸福的。在漫长时光里种下的专业的种子,将在未来某刻迸发出巨大的能量,当他们纷纷立于潮头之际,人们得以见证长期主义视角下的专业价值。
扛起振兴民族医药的大旗 在“万里长征”迈出第一步后,“第二步”“第三步”有时会同样遭遇九曲回肠、步履趑趄之艰。 “那时候,内地市场根本不认可藏药。”为了打开销路,雷菊芳背着药一家药店一家药店去推销,但很多时候,她都被拒之门外。 古希腊神话(电视剧)中的西西弗斯因触犯了众神,被惩罚去推巨石上山,但巨石又一次次从山顶滚落下来,周而复始,无有已时。但正像法国作家加缪说的那样,“西西弗斯无声的全部快乐就在于: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 对于雷菊芳而言,很多当时看似徒劳无功的努力,也是一种主宰命运的巨大加持。 “有一年,正好八一男篮在兰州集训,我就找到队医推荐。队医碰巧是个援藏干部,对藏药相当认可,答应帮忙推广。” 1994年10月,在日本广岛亚运会上,中国体育代表团以125枚金牌、83枚银牌的骄人战绩,雄踞奖牌榜榜首,而奇正贴膏也第一次作为中国运动员的疗伤药品,出征国际赛事,由此蜚声海内外。 经此一役,曾不见经传的民族品牌极大地提升了知名度,并迅速地打开了销路。 当年“奇正藏药”的崛起速度可谓一日千里,目睹奇正集团的一步步壮大,雷菊芳感慨万千,曾举步维艰、匍匐而行的企业,终于好风凭借力,翱翔九天。 面对公司发展的高歌猛进,雷菊芳始终保持着清醒的认知:创业难,守业更难,如果盲目追逐利润,势必会将藏药多年经营的口碑毁于一旦。 “奇正想要长远地走下去,就必须像藏族的文化精神一样,脚踏实地,不断创新,才能真正经受得起时间和人民的考验。” 但藏药如何突破“壁垒”,走向更广阔的市场,是雷菊芳一直在深深思考的问题。
在她看来,一个民族的文化,是要几代人花上一两个世纪的时间,才会到另外的区域去生根开花。 对于民族医药而言,道路也一样,要消除文化屏障并不是短期的事情。 因此,这个“破冰”之旅,道阻且长。 1995年,卫生部颁布了藏药的标准后,藏药才被正式认可:“奇正消痛贴最初拥有的仅是自治区的一个批准文号,但后来变成了国药准字号,这是一个划时代的转折。”但她希望能有更多的藏药品种进入基本药目录和医保目录,这无疑对藏药产业发展会起到极大的促进作用,同时更能满足广大民众对健康的需求。 2009年,奇正在深交所中小板上市,成为西藏自治区第一家登陆深交所中小板的藏药企业。
“藏药的价值在整个医学界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作为千年藏药的现代传承者,面对近几年中医药不时被唱衰的声音,甚至被国外资本联合围剿、攫取的境遇,她无比心痛。 据报道,在国际中成药市场上,日韩占据了大部分的份额,美国的中医药后来居上,也占领了10%左右的市场。而中医的发源地中国,只占有可怜的2%左右。 作为全球最大的“汉方药”(中药)企业,日本津村的社长加藤照和甚至大言不惭:“要在中国市场上,成为最有名的中药品牌。”
这令诸多业内人士无不痛心疾首:“我们老祖宗留下的中药配方,现在成了全球免费大餐。” 因此,进一步将藏药发扬光大,让中医药姓“中”,成了雷菊芳的宏愿,她希望能扛起振兴中华民族医药的大旗。 回顾30年的医药之路,雷菊芳始终相信: “生而为人,赖以生存的生意和业务繁若星河,有幸以智慧和精进为他人、为自己播下种子,绽开健康长寿的花朵,收获安乐信仰之果,这是我们的人生福报。”
“饮其流者怀其源” 在雷菊芳那间有点拥挤的办公室,门口正对着的一面墙上,挂着一条黄色哈达、一枚红色吉祥结和一幅十相自在图。 与其说这代表一种祈福祝祷,不如说,更是她内心的一种持守。 “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在雷菊芳的商业版图刚刚创建之初,她便将“向善利他,正道正业”的奇正文化施于“义利兼顾”的理念践行。 1995年,奇正藏药决定在西藏林芝投资建厂,她认定这将有别于那些救急性的资助项目,将会长久改变贫困地区的面貌。
● 1995年,在西藏林芝建立西藏奇正藏药厂 不过这里坐落在平均海拔三千多米的世界屋脊之上,因为奇险的环境,几千里路程的物资运转只能依靠汽车;再加之高寒缺氧的特性,人才能否留守,更充满了变数。 但林芝这方被誉为“藏地江南”的土地,拥有得天独厚的藏药资源和生态条件,是其它地方所不能比拟的。一切挑战,也许只有勇闯“禁区”,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才能采撷到高山之巅最美的“雪莲”。 后来她意外发现,建厂的地方,早在1300年前,就被藏族大医圣宇妥·元丹贡布选中,成为藏药保护基地、科研基地和教学基地。 千余年后,这块承载着宇妥·元丹贡布悲天悯人之心的藏药圣地,等来了让它走向世界的雷菊芳。
● 雷菊芳向藏医大师次成坚赞行礼 最初在林芝建厂时,雷菊芳招募了很多藏族同胞,还有一部分需要社会救助的残疾人。这在当时遭到了公司部分管理层的质疑。 其实就连雷菊芳本人也不乏顾虑:“这样一批没有良好教育背景、也没有产业基础的工人,他们能适应吗?”但“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最终,这些工人表现出的巨大热情,让她看到了尊重与平等所创造的奇迹。 20多年过去了,这些残疾职工早已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因为找到了生存价值,让他们重获生命的尊严,这也让雷菊芳实现了见证藏族民众改变命运的初心。
第一代工人经过系统培训之后,成为了公司的业务骨干;再后来,新人辈出,老干扶持,薪火相传中,共同守护着属于他们的“奇正岁月”。 当初,雷菊芳带领她的“威武之师”“仁义之师”,不断开疆拓土,很快,奇正的第三座藏药厂成为了甘肃榆中县要投建的项目。 成都开发区曾以极其优惠的条件,向雷菊芳抛出了橄榄枝。最终,她还是将工厂建在了彼时还是国家级贫困县的榆中。 公司的财务算了一笔账,把工厂建在榆中,奇正每年将多投入600万元,但为了扶持当地的经济,雷菊芳还是笃定了最初的选择。如今,奇正在榆中的药厂已成为本地重要的产业支柱,所做出的贡献也已远超当初的预判。
● 奇正藏药外景 让产业扶贫成为一支支“留下来不走的队伍”,才能长远利众。 在雷菊芳看来,只有真正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财富才能真正发挥它的价值与意义。“奇正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老百姓的口碑。” 因此,相较于只汲汲于利益最大化的商人,雷菊芳的身上更多了一份“明德力行,成己达人”的新时代儒商精神。 这些年,雷菊芳捐建了十几所传统藏医学校,培养藏医,做医疗培训;并通过启动“百家藏医诊所计划”公益专项,特设“西藏文化保护与传承专项基金”等方式,让藏医药这棵巨树能不断地开枝散叶,传之四海。
● 2004年,奇正捐建贡布曼隆宇妥藏医学校,该校学生的医术水平得到专家及群众的高度认可 迄今为止,奇正藏药已累计投入数亿人民币,用于藏区和西部医疗、教育、扶贫、赈灾等社会公益事业。 虽然雷菊芳身价早已上100亿,被誉为“藏药女王”,但在奇正藏药集团,没有人称呼她为董事长,而习惯叫她“雷姐”或者“雷工”。 回首一路走过的千山万水,雷菊芳发现“奇正藏药自身的成长,其实是与员工互相善待的结果”: “我特别看不上那些员工病了,就借机会把人家给开掉的。那是缺德的,是造了很大的恶业的。”员工得了重病大病,医保报销不掉的部分,公司都给予了支付。奇正成立三十来年,从来没有拖欠员工一分钱工资。 随着藏药走进千家万户,各项荣誉也纷至沓来:“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杰出民营企业家”、“西藏首富”、“扶贫状元”......但在诸多光环之下,雷菊芳依然保持着纯朴的本色:素颜白发的她,常穿一身中式对襟上衣,黑色宽大长裤。
如果不是与雷菊芳朝夕相处,她的员工也很难相信,一个企业老总的“日子简单得都丝毫不像是我们当代人。” 菊有傲骨,芳华自藏。多年后,她回想起第一次踏上西藏的土地时,看到漫山遍野的格桑花。 相传很久以前,藏族地区爆发了一场严重的瘟疫,一位来自遥远国度的活佛途经这里,利用当地的植物治愈了众人。由于语言不通,人们对活佛的唯一印象就是他常说到的“格桑”。 后来,她才知道格桑花的别名,叫“幸福花”。而一切幸福,盖皆来自于创造,与给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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