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主妇是一份工作…” 娇妻文化在北美蔓延

　　Estee Williams是一位在TikTok上拥有17万粉丝的短视频博主。梳着金色短卷发，穿着碎花连衣裙、花边围裙的温柔外表是她的显著特征。

　　在短视频里，她分享自己的家务心得、日常穿搭，以及如何在家中服务好在外工作的丈夫——如同美国1950年代，一位正在料理家事的“经典芭比”。

　　在互联网上，Estee和其他风格相似的女孩们自称为“Tradwife”。Tradwife是traditional wife的缩写，意为“传统妻子”。

　　在她们的网络账号中，年轻的女性们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个优雅、温柔、将家庭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家庭主妇，掀起了一股Tradwife流行风潮，而她们当中的有些人，甚至并没有结婚。

　　知名的Tradwife账号@The tradwives club（传统妻子俱乐部）在Instagram的简介是：“生活在当下的世界里，但有着传统思想的家庭主妇们。”

　　一种“娇妻文化”似乎正在北美蔓延。而这种看似“复古”的浪潮背后，是一种属于当下美国女性的强烈情绪。

　　成为传统妻子

　　26岁的Estee原本是一位气象学家。在结婚后，她放弃了工作，成为了一名Tradwife，和丈夫一起居住在弗吉尼亚州。在视频中，她一边做家务，一边找时间整理头发和补妆，同时讲述着自己对于Tradwife概念的理解。

　　Tradwife常常会强调男女所谓的“天然”不同。Estee在一则播放量超百万的视频中说道：“我们提倡男性出门上班，女性料理家事，希望女性为她的丈夫服务……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有男性重要，只是我们的分工不同。”

　　Hannah是另一位拥有890万粉丝的Tradwife。她是一位有着八个孩子的母亲，也是一名芭蕾舞演员、曾经的州际选美冠军。现在她和丈夫、孩子们一起生活在美国犹他州的农场里，过着田园牧歌般的传统美式生活。

　　在账号@ballerinafarm上，她分享自己在农场里种植、做饭、照顾孩子的家庭日常，这些日常给人浓浓的复古感和悠闲氛围——连面包都要从面粉开始制作。

　　Alana Peti被认为是Tradwife的代表人物，她在自己的个人网站上写过一篇名为《什么是Tradwife》的文章，其中提到“Tradwife会顺从丈夫，但她并不会让自己变得不重要，也不会让自己的权利受损。”

　　“她们会选择一个有责任心、会照顾人的伴侣结婚。”接受BBC的采访时Alana说，她会“像1959年的主妇一样顺从和溺爱她的丈夫”。

　　也有一些更极端的Tradwife。一位名叫Ayla Stewat的博主曾在几年前发起过“白人宝宝挑战”，鼓励她的粉丝生尽可能多的白人孩子。她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写道：“我已经生了六个了！来赶上或者打败我！”而因为招致过多观众批评，这一帖子最终被删除。

　　主妇回潮，不是因为过去太美好

　　“试图成为一个男人，是对女人的一种浪费。”“女人的位置是在家里。”Tradwife的理念听起来传统而保守。但另一方面，她们和几十年前美国的传统妻子不同的是，互联网上的Tradwife似乎显得更“自信”和“自主”。

　　Tradwife支持者们强调家务劳动本身的价值，也能针对自由市场中职场女性的压力批评得头头是道。如一位Tradwife问道：“当一个女性臣服于她的老板，没有人会说什么；但当一个女性臣服于她的丈夫，就会被认为是奴隶？”

　　尽管看上去温婉无害，但Tradwife在宣扬自己的主张时却清晰有力。

　　几天前，Estee在社交平台分享“为什么Tradwife的概念突然走红？”她总结说：“我们的文化正在模糊男女之间的区别。大部分家庭都是夫妻都在工作，但我们已经目睹了整整一代女性因为兼顾工作和家务而筋疲力尽。因此很多女性希望回归家庭。”

　　她也认为：“在到处都是快餐的当下，Tradwife视频中所展示的慢慢做精致的食物的过程，恰恰提供了一种普遍生活中的稀缺性。年轻女孩们也希望在这样的视频中学习很难学到的家务技巧。”

　　在Estee的评论区里，有男性网友留言说：“我们男人喜欢像你这样的女人。感谢你愿意做一个‘女人’。”

　　不难看出，Tradwife们所强调的女性职场困境，是切合当下女性经验与情绪的。今天的美国职场女性面临的是工作和家庭的双重压力，她们甚至比古早的“主妇”更加艰辛。

　　所以这一批Tradwife认为，女性走出家庭、在职场中和男性奋力竞争的时代属于上一个年代，回归传统生活反而是一种解救生活的法门。

　　因此，从表面上看，Tradwife是一种“复古”；但某种层面来说，它又是极为“当下”的存在。

　　一些研究者认为Tradwife的流行与2016年起川普上台以及另类右翼的崛起有关，但很多Tradwife否认这样的联系，她们声明这是自己的理性选择，她们也并不想干涉其他人，而是“只想吸引和自己有着相同价值观的人。”

　　在过去，传统妻子们的选择会更多地被道德绑架。社会学家上野千鹤子认为，“爱”就是让女性调动自己的能量，把丈夫的目的当作自己的目的；而“母性”就是激励女性克制自我需求，通过引发自我献身和牺牲精神，把孩子的成长看作是自己幸福的机制。

　　如果说20世纪50年代的传统女性相信家务与育儿是女性的天生职责，那么Tradwife则是很清楚家务劳动的商品属性，也十分注重强调全职主妇的价值。

　　账号@The tradwives club在发帖中写道：“家庭主妇是一份工作，实际上，它是一份终极工作。它包含了：厨师、司机、创意师、医生、活动策划、老师、室内设计师、私人采购师、造型师、园丁、管家、会计、组织者……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Tradwife们声称，家庭主妇的工作有价值，这是她们的理性选择。“成为娇妻”更像是她们在充满矛盾的不平等现实之中所衍生出的极端选择。而退回家庭，似乎成为了她们所选择的合理“港湾”。

　　因此有人认为，Tradwife并不是真的想回到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她们只是对当下的时代感到失望。

　　这些Z世代的女孩们，目睹她们的妈妈成为职业女性，却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依然面临工作和生活的困境，过得并不够幸福。当年轻的女孩们处在职业倦怠当中，怀旧就成为了一种安慰，也造成了一种叛逆的情绪。

　　Tradwife伤害了谁？

　　很显然，网络上的呈现是Tradwife传达价值观最重要的手段。而互联网上的Tradwife和现实中曾经的“传统家庭主妇”的主要区别就在于，视频里的Tradwife十分完美。

　　因此这些Tradwife被批评为“一部分‘特权阶级’所制造的幻象”。人们发现，几位Tradwife博主都有着超越普通人的家庭背景，可以获得大部分美国女性无法获得的资源。而这使视频里那些看起来“完美”的家务更容易实现。

　　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时间从面粉开始制作面包，或者每天花几个小时拍摄、剪辑视频。更重要的是，也不是每个主妇都能拥有一个足够有经济实力，同时懂得尊重妻子的丈夫。

　　当网络上的Tradwife用光鲜温馨的视频展示吸引力时，现实中真正的“传统妻子”却在打破幻想的泡泡。

　　CNN曾经采访了一位名叫Enitza Templeton的“传统主妇”。在过去的十年中，她在每天凌晨四点开始做面包，准备一家人当天的饭菜，承担包括养育四个孩子在内的所有家事，而她的丈夫只专注于赚钱养家糊口。

　　而今年，41岁的她选择了离婚。“社交媒体可以让一切看起来非常漂亮，因为它只是一个30秒的剪辑，但这些30秒忽略了漫长关系中的很多丑陋”，她说。如今，她在自己的播客节目里激烈地批评那些容易给人造成误解的Tradwife博主。

　　不能否认，现实中也有幸福的“传统妻子”。

　　美国依隆大学人类学系教授Christine Borzumato Gainey说：“在传统婚姻中，有些人是幸福的，绝对幸福的。但掌握了经济权的丈夫，很难不把控制感延伸到生活中。实际上它有着很高的风险，有人可能会迷失方向，被她所承担的职责所淹没。而那个只负责财务和其他重大决策的伴侣，并不会尊重和赞赏她。”

　　也有人指出，Tradwife风潮的追逐者之所以大多是白人女性，也和白人家庭曾经所拥有的特权有关。

　　二战结束后的50年代，处于核心工业区的白人家庭的确大多过得很好，丈夫的工资足够供养一个家庭。但对于当时更多处于边缘的种族、阶级的人来说，这种生活其实很难实现。

　　另一个有趣的悖论是，Tradwife博主们劝导女性们“回归家庭”，靠丈夫赚钱养家，而她们自己却通过表演这种回归，在互联网上赚到了不少钱——有时候是接受打赏，有时候是在网上“带货”。

　　社交平台为她们提供了足够的知名度。Tradwife 并没有拒绝资本主义，反而深深植根其中。在号召其他女性退出劳动市场时，她们自己却在通过创作内容参与就业。

　　因此，有网友一针见血地总结道：“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对你来说，Tradwife所宣扬的只是一种无法实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