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列科夫被捕之谜：被误解为战神的狂人

　　斯特列科夫虔诚地相信自己站在了正义和胜利的一边，却不知道时代站在了遥远的另一边。

　　撰稿丨关不羽

　　7月21日，“著名军事博主”斯特列科夫在莫斯科被捕，被控的罪名是违反了《俄罗斯联邦刑法典》第282条“煽动极端主义”。这一逮捕行动不仅引起了俄罗斯国内舆论的轩然大波，甚至在国际上也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再著名的军事博主也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啊？足见这位斯特列科夫的身份并不简单。

　　图/网络

　　曾经有人评论说，斯特列科夫以一己之力挑起了这场俄乌冲突。这种说法当然是夸张了，但也不算空穴来风。斯特列科夫绝对算是个传奇人物。

　　01

　　从吉尔金成长为斯特列科夫

　　斯特列科夫，本名伊戈尔·吉尔金，1970年生于莫斯科的军人家庭，祖父和外祖父都参加过卫国战争，父亲则是前苏军航空工程师。不过，卫国战争中前苏联是彻彻底底的总动员，成年男性当兵的比例非常高。苏军规模庞大，中级技术军官不稀奇。

　　吉尔金的“军三代”身份没啥含金量，不是军中仕途的资本。因此，尽管吉尔金对军事很有兴趣，却没有上军校，而是就读莫斯科档案学院。

　　1992年，吉尔金大学毕业。

　　如果换个普通人，大概率和职业军人生涯无缘了，但吉尔金可真不是普通人。毕业第二天，他奔赴形势非常危险的德左地区。德左虽然是个弹丸之地，却是涉及罗马尼亚、俄罗斯、摩尔多瓦、乌克兰的敏感地区。名义上归摩尔多瓦管，但是被当地亲俄民兵割据，正在开打。

　　吉尔金倒也不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去的，身边还有一个朋友，还买了两把莫辛-纳甘步枪。说不定是从古董市场买的，因为这玩意儿是1891年量产的老古董。

　　两个初出茅庐的小青年，两杆老爷枪，就上了战场，居然还打出了名声。吉尔金的军事天赋确实不同寻常。这引起了俄军的注意。1993年，吉尔金加入了俄罗斯武装力量，硬生生闯出了一条职业军人之路。

　　▲伊戈尔·吉尔金（图/视频截图）

　　吉尔金第二个军事舞台是1994年底爆发的第一次车臣战争。缺钱缺装备的俄军被打得很惨。打到1996年，竟然以俄军退出车臣地区为条件签订了停战协议。

　　打成这个样子，军方的压力很大，免不了人员整顿。吉尔金这种既没有家世背景，又没有上过正规军校的下级军官，时刻面临失业危机。

　　眼看着就要成为军队弃子，吉尔金幸运地被俄罗斯联邦情报局（FSB）看中了。FSB和很多国家的情报部门不同，还兼具特种作战的军事功能。

　　吉尔金在就职FSB时期的经历，没有留下多少公开信息。就凭他十几年升到上校，应该是如鱼得水。吉尔金也对这段生涯十分自豪，他在FSB的代号斯特列科夫，被骄傲地使用至今。

　　上校已经是凭本事升官的天花板了，升将军就得拼背景了。没有过硬背景的斯特列科夫面临选择，是在FSB止步不前，还是另谋出路？机会再次青睐了他。寡头马洛菲耶夫向他抛出了绣球，2013年斯特列科夫正式从FSB辞职，当了马氏的安全主管。

　　马洛菲耶夫青睐斯特列科夫，不仅看中了他过硬的业务素质，更是因为两人政治上都是“皇俄派”的意气相投。这是另类寡头和另类军人的“鱼水之欢”。

　　02

　　历史穿越的政治怪物“皇俄派”

　　在外人看来，“皇俄派”都是超乎想象的史前怪物。这是前苏联诸多古怪的遗产之一。

　　前苏联解体，如同琥珀被打破后，很多远古生物解除了禁锢，重获新生。东正教的宗教神秘主义、大斯拉夫主义，这些还算是古今兼容。复活还可以勉强理解。

　　最不可思议的要数给罗曼诺夫王朝招魂的“皇俄派”了。皇俄派共诉求是复辟君主制恢复沙俄帝国的荣光，是大斯拉夫主义的绝对君主制版本。

　　皇俄派内部还有不小的分歧。“玛利亚女大公派”是主流，这位玛利亚女大公是末代沙皇血缘最近的亲戚。还有“乔治王子派”，主张女性没有继承权，应该由玛利亚女大公之子乔治王子上位。罗曼诺夫皇朝复辟这事八字没一撇，女大公娘俩也没“宫斗”，这两派的矛盾居然还挺大。

　　此外还有一个“德国王子派”，提出要迎立一位罗曼诺夫远亲的德国王子。罗曼诺夫的中德国血统是很浓厚的，但这也不是舍近求远的理由吧？

　　这个“皇俄”分支的成员不待见亡国之君尼古拉二世，他们的偶像是叶卡捷琳娜大帝，而叶女帝是正经的德国人。

　　拥立德国王子，顺便还能带来与德国联合抗美的外交红利吗？给新朝“冲喜”兼种族外交，完美。听着和玩闹一样，但人家是认真的，为此还组织了政党，名曰“俄罗斯君主党”。

　　总之，“皇俄”看上去就是一群历史穿越过来的君主制爱好者，有的是从一百年前的尼古拉二世时代穿越过来的，有的是从两百多年前叶女帝时代穿越过来的。

　　书归正传，寡头马洛菲耶夫和斯特列科夫都是温和的“玛利亚女大公派”，但也不是捧着尼古拉二世“圣像”早请示晚汇报得那么疯魔。两人意气相投是很自然的。

　　马洛菲耶夫更是皇俄的大金主。此公投资石油和天然气产业起家，投资的触角伸到了很多领域，是石油工业-金融的复合寡头。是“皇俄派”两个半巨头之一，也是其中“皇俄”成色最足的一个。

　　另两位是去年感染新冠去世的日里诺夫斯基，和今年差点被刺杀、女儿当了替死鬼的亚历山大·杜金。

　　日里诺夫斯基是俄罗斯“自由民主党”创始人和党魁。此公只能算是半个“皇俄”，因为他不太“皇”，没有强烈复辟君主制追求。但是，他的“自由民主党”全盘接受了皇俄的“极右翼”理论，所以皇俄派是这个政党的主要支持者。

　　皇俄所谓“极右翼”理论，就是“思想家”亚历山大.杜金创立的。杜金确实著作等身，动辄下笔万言，堪比高产的网络写手。他宏大的欧亚主义构想，也就是穿越爽文的成色。

　　▲电视剧《叶卡捷琳娜大帝》（图/视频截图）

　　杜金“欧亚主义”的核心是把俄罗斯打造成超越前苏联的欧亚大陆超级帝国，复刻沙俄传统的东西通吃的双头鹰政策，就是个挖坟洗稿老文的水平，毫无创意。

　　但是，人家贵为“思想家”，总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真正的创意是实现“欧亚主义”的锦囊妙计。按照杜金的设想，欧洲那头联德抗美，亚洲这头联日抗美，顺带着把中国作为大工厂，纳入俄罗斯的“领导”。几个大国的角色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德国那头好歹有点影子，近有东德和苏联的“美好岁月”和人脉基础，往远追溯不是还有叶女帝的一家亲吗？亚洲的日本就纯属臆想了，现实是日美同盟，历史上俄日更是百年宿仇，从未亲近过。这个假想联盟的基础仅仅是“日本被美国占领、操控的屈辱”，堪称极致地一厢情愿。

　　说到底，杜金的“思想”就是二战时日德都被美国打服占领过，必定苦大仇深，君子报仇百年不晚。根本不考虑时代变迁的沧海桑田。

　　不过，在普遍穿越一百年到两百年的皇俄里，杜金这种二战穿越者，算得上是惊为天人的务实了。

　　所以，他就成了皇俄的指路明灯。“德国王子派”受到了他“联俄抗美”的启发，要迎立外君。日里诺夫斯基最著名的主张——把日俄争议领土千叶群岛卖给日本当人情，是杜金联日抗美理论的政策转化。

　　杜金对皇俄崛起的贡献不只是理论贡献，他还是皇俄派和克林姆林宫掌权的“希拉维克集团”之间的粘合剂，至少曾经如此。

　　03

　　皇俄和希拉维克集团

　　“希拉维克”意思是“强大的人”，贴地气的说法就是“大佬派”，这当然不是什么正式名称，但是确实挺贴切的。“希拉维克集团”主要成员是体制内的文武高官和财阀——尤其是掌控国有大型企业的大财阀。因此也可以视为俄罗斯的建制派。

　　“大佬派”中的大佬有多强，看看瓦格纳集团的普里戈任就知道。这位手握25000私兵的大佬都进不了核心，只算是二流人物。车臣豪强的小卡德罗夫更是边都沾不上，只是个外围小弟。

　　杜金出身“高贵”，有和“大佬派”对话的资格。杜金的父母都是前苏联的高级情报官员，留下了可观的政治遗产，其中也包括和普京总统的交集。

　　除了出身优势外，杜金所谓“欧亚主义”中的大斯拉夫主义和“大佬派”是高度契合的。因此，西方评论杜金“在克林姆林宫有读者”。这让杜金不但说得上话，还能有共同的语言。

　　大斯拉夫主义的核心就是统一俄乌白。“皇俄派”对此尤为激进，杜金很早就提出了否定乌克兰独立国家地位的“理论”，日里诺夫斯早在2008年就把吞并乌克兰作为自由民主党的公开政策主张。

　　但是，“希拉维克集团”这样的建制派毕竟是实际主政者，再怎么认同“大斯拉夫”，也要考虑现实可行性。因此，俄乌关系也不能让“皇俄派”由着性子瞎来。结果，在国际问题上，皇俄派唱高调再对克里姆林宫的胃口，也不能完全转化为政策。这一直是皇俄派对克里姆林宫主人的心结。

　　▲俄罗斯红场（图/图虫创意）

　　“希拉维克集团”对皇俄派的君主制复辟也存有戒心。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声，“神圣的罗曼诺夫”也不行。

　　根本而言，双方的芥蒂是无解的。好在直到俄乌冲突之前，双方的强弱差距太大，潜在的矛盾都被很好地掩饰了。克里姆林宫主人的声望如日中天，倒也不在意皇俄派神神叨叨的“复辟经”。

　　皇俄派自知无力挑战，只能保持阿谀奉承的追随姿态，吹喇叭抬轿子很是卖力。甚至复辟君主制的核心诉求也淡化处理，日里诺夫斯基和杜金有正式的官方政治身份，都刻意回避了“神圣的罗曼诺夫”。

　　双方的蜜月在2014年克里米亚事件后达到了顶峰。斯特列科夫的军事生涯也迎来了高光时刻。

　　04

　　斯特列科夫的“屡立奇功”

　　2014年2月，马洛菲耶夫出钱，斯特列科夫出力。他组织了300多俄罗斯“志愿者”，突袭了克里米亚，占领了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最高委员会和部长会议大楼。然后，他麾下的士兵端着枪把不情不愿的当地议员“请”进来投票，支持亲俄派上台。

　　3月18日，俄罗斯“接管”克里米亚。斯特列科夫为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的先锋大功，一举成为“民族英雄”。而克里姆林宫兵不血刃“收复”克里米亚，国内声望也达到了顶点。这一局，皇俄派和克里姆林宫双赢。

　　克里姆林宫论功行赏，吞并克里米亚后，检察长的重要位置交给了“皇俄派颜值担当”的波克隆斯卡娅，她是到处手捧“尼古拉二世圣像”、收集大量尼二纪念品、结婚仪式都得“御前”举行的疯魔级皇俄。以至于很多俄罗斯人都觉得她精神状况可疑。

　　克里姆林宫力排众议捧波克隆斯卡娅上位是对“皇俄”的奖赏，但是立下首功的斯特列科夫却消失在“领奖台”上。据传是因为他不听指挥擅自行动，惹了高层不悦，“雪藏”了他。

　　更有可能的是，希拉维克集团内部处理乌克兰关系有意见分歧，斯特列科夫军事冒险的“战功”因此被冷处理。

　　希拉维克集团里有和皇俄同样主张鲸吞乌克兰的强硬派，也有主张目标仅限于乌东地区在俄主导下“高度自治”的“温和派”。希拉维克集团真正的“大脑”苏尔科夫就持这一主张。

　　民间所谓“杜金是普京的大脑”其实是以讹传讹，普京可能是杜金的读者，但是政治关系并不密切。杜金的官方头衔是俄罗斯国家杜马顾问，连克里姆林宫决策圈的外围都谈不上。

　　因此，皇俄大佬只能眼睁睁看着实打实立下汗马功劳的斯特列科夫被冷落，也没啥办法。好在这并没有影响斯特列科夫再立新功。

　　2014年4月，斯特列科夫出现在乌克兰东部的顿涅茨克地区，率军突袭斯拉维扬斯克，成功推动顿涅茨克“独立”。因为这回是“独立”，克里姆林宫拦不住斯特列科夫上位——“独立”次日,他就当上了“武装部队司令”。

　　不过，所谓“武装部队”充其量也就是个民兵。斯特列科夫还是挺当真的，搞了完整的规章制度，连不许骂脏话的细节都写上了。

　　可是，民兵毕竟是民兵，五月份“建军”，六月份就在乌军的攻击下节节败退。但是，斯特列科夫的军事天赋还是很亮眼的，不仅成功撤退，还成功劫掠了乌军的重武器。

　　这次虽败犹“荣”的撤退还是成了他的命运转折点。先是击落马航波音777客机，创下滔天大祸，成为国际通缉的战犯。

　　而且，击落信息第一时间被他传上了推特炫耀，铁证如山。他发现不是乌军运输机而是马航客机后撤回，也无济于事了。因此，国际舆论哗然。眼前危机更要紧，乌军兵临城下了。还好俄罗斯正规军进入顿涅茨克地区，击退了乌军，算躲过一劫。

　　▲7.17马航客机坠毁事件动画模拟（图/视频截图）

　　可是，斯“司令”和俄军闹得很不愉快。他表示俄的援军出动太慢了，否则由他带领下可以一口气打到基辅。俄高层的反应可想而知——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说啥打基辅？谁说要打基辅的？

　　直到2020年希拉维克集团和皇俄联手挤掉苏尔科夫为首的对乌“温和派”，克里姆林宫才对基辅下了“最后决心”。2014年“攻打基辅”压根没上议程，斯“司令”的国际知名度那么大、国内声望那么高，他的大嘴谰言让克里姆林宫更难堪了。

　　斯司令再次“功高难赏”，还惹是生非。斯特列科多次擅自扩大与乌军的冲突，此时还想外交缓和的克里姆林宫很快忍不了。8月份他就被莫斯科方面紧急召回，那个“独立”的“顿涅斯克共和国”顺势将其强制退役。“司令”只干了几个月，也挺憋屈。

　　回到莫斯科的斯特列科夫赋闲在家，经常发表军事评论。其实，他从FSB辞职时，就是做起了军事博主，也算互联网资深玩家。如今凭着“屡建奇功”的声望暴涨，影响力更是大涨。这次回归还有一个收获，就是结婚了，娶了个志趣相投的皇俄派。此后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斯特列科夫一度短暂回归前线，可是没怎么发挥就被打发回莫斯科了。然后，他的“嘴臭神功”臻于化境。

　　斯特列科夫对冲突的评论有三大特点：

　　首先是预判精准。尤其是对俄军的几次大败，他都做出了准确的预言。而且分析得鞭辟入里，不得不服。

　　其次是全面开火。斯特列科夫把俄方参战的大人物都骂了好几遍，国防部长绍伊古、瓦格纳集团的普里戈夫、“末日将军”苏罗维金、车臣小卡特罗夫，和一堆俄军将领，是挨个骂、反复骂、有理有据地骂。

　　再有就是，极尽刻薄为能事。斯特列科夫的文字造诣不错，能够作诗的水平。所以，骂得十分麻辣、非常到位。最经典的就是给绍伊古起了个全球通用外号“胶合板元帅”，既戳中了绍伊古房地产商出身的痛点，还讽刺了他治下俄军的脆弱，十分经典。

　　讲道理讲不过他，骂人也骂不过他，一群“大佬”骨鲠在喉。更难堪的是，斯特列科夫还时不时拿他们当绿叶陪衬下自己，总摆出“换我就不会打得那么烂”的高度自信。这是彻底拿捏了对手，赢得了网民。

　　因此，斯特列科夫成了俄乌冲突中的奇特存在。两边的官方都很不待见他，但是他在各方民间都拥有很高的人气。俄罗斯有大把的皇俄把他视为悲剧英雄、战神，乌克兰民众乐见他把俄军批得体无完肤，西方的观众更是对他的战事评论高度评价。

　　因为人气超高和皇俄政治基本盘的支持，斯特列科夫竟然成了俄罗斯少数可以公开直言不讳批评战事的热点人物。直到这次遭到逮捕，这位“战神”终于被闭嘴了。

　　05

　　俄罗斯政坛的暗战

　　斯特列科夫被捕，直接原因是他触碰了心照不宣的红线——不能把矛头直接对着克宫。年初以来，斯特列科夫对克里姆林宫的批评越来越露骨，多次直接点名克宫主人。

　　4月份以来，就盛传他将被公开清算的消息，因此这场逮捕是意料之中的。这也包括他本人。根据他妻子的描述，斯特列科夫在家被捕的现场很平静，没有暴力冲突。

　　斯特列科夫在法庭上的表现也异常平静，没有过多地辩解，也没有发挥“嘴臭神功”，唯一的要求是以心绞痛的健康原因要求监禁在家。显然，这场意料之中的逮捕，斯特列科夫是有充分的心理准备的。

　　那么，斯特列科夫的“耿直到底”是否如他的粉丝赞美的那样，是纯粹出于英雄主义的无私牺牲呢？并非如此。

　　斯特列科夫真正触碰的红线是政治——他公开明确表达了直接参与最高权力角逐的态度。今年4月，他组建了自己的政治组织“愤怒的爱国者协会”，还公开表示“在特定的情况下寻求接管政权”。种种迹象表明，他已经对最高权力有了“彼可取而代之”的想法。

　　其实，斯特列科夫本人上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无法想象一个受到国际通缉的战犯，如何展开外交活动。俄罗斯的社会精英，哪怕是亲皇俄派的，也不可能选择他入主克里姆林宫。但是，他不能上，却能让他支持的皇俄人选上。

　　明年的俄罗斯大选中，斯特列科夫的号召力会成为皇俄派最有力的政治动员工具。抱有这样的政治目的，斯特列科夫当然不在意牢狱之灾，那只会让“悲剧英雄”的形象更为高大。

　　克里姆林宫对斯特列科夫的处置也是十分慎重的。选择了最高刑罚为五年监禁的“煽动极端主义”，而不是上限十五年监禁的“诋毁军队”——这条法律是俄乌冲突后专门通过的立法，当时就认为是针对斯特列科夫的桀骜不驯。

　　最终克里姆林宫还是留有了余地，战事不利的情况下，强化报复斯特列科夫这样的“纯正爱国者”，激怒战争态度最强硬的皇俄派，是有很高风险的。

　　图/视频截图

　　但是，对斯特列科夫的投鼠忌器，不等于希拉维克集团对皇俄派作出了退让。恰恰相反，随着战事进展不利，希拉维克集团内部分裂加剧，克里姆林宫与野心暴涨的皇俄派之间的矛盾正在加剧。

　　批评克里姆林宫软弱的皇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胆。杜金、马洛菲耶夫、波克隆斯卡娅都直接对克里姆林宫主人发出了直接的批评，措辞还算谨慎，但是和往日恭顺甚至崇拜大相径庭。

　　俄罗斯政治容不得任何示弱，克里姆林宫迅速反击了昔日盟友的挑衅。最明确的警告是出席玛利亚女大公之子乔治婚礼的现役军人被公开处分，普京还对此发表了措辞严厉的讲话。

　　这是克里姆林宫向军人发出了“谁是效忠对象”的警告。这并不是杞人忧天，皇俄在军中是公开存在的，甚至有一个“白军运动”，以十月革命后的保皇军队为榜样。据说斯特列科夫还是吉尔金时，就参加这一运动，成为了皇俄。

　　克里姆林宫还收回了“皇俄颜值担当”的波克隆斯卡娅的奖赏。她被突然调任完全不熟悉的外交部门，外派到鸟不拉屎的冷门岗位。从苏联时代起，这种调任就被公认的政治流放。最后连这个可悲的官方身份也没给，她被晾在了一边。没有职位也没有薪水，也不给说法。

　　这和斯特列科夫被捕一样，都是对皇俄大腕的“公开处刑”。

　　更大腕的皇俄派三位巨头，各有各的奇遇。2022年，日里诺夫斯基感染新冠死亡，享年72岁。这个“政坛怪杰”先行退出了明年形势复杂的大选。

　　今年杜金的女儿杜金娜遇刺身亡，她比老父亲更积极、直接地参与政治，被皇俄视为政治新星。安全部门调查后，是来自乌克兰的杀手刺杀对杜金，杜金娜是被误杀的。

　　不久后，俄安全部门宣布挫败了对皇俄大金主、寡头马洛菲耶夫的暗杀，并称这次未遂暗杀和杀死杜金娜的凶手是同一个人。这两场暗杀有可能是来自乌克兰的报复，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性。急于震慑皇俄的大有人在。

　　无论如何，俄乌冲突引发的俄罗斯政坛纷争，扑朔迷离。对斯特列科夫而言，身陷囹圄或许算是暂时的解脱。

　　06

　　结语:误国的“爱国者”

　　斯特列科夫天赋绝佳、活力十足的人才。在任何一个正常的社会环境中，他都会有一番作为。不幸的是，他生在了俄罗斯，一个长期停滞在往日时光的怪异社会，他成了完全与时代脱离的皇俄。这是他的悲剧，也是俄罗斯的悲剧。

　　如果不是斯特里科夫在乌克兰领土的军事冒险大获成功，这场俄乌冲突不至于爆发到如此地步。每一次天才的侥幸成功，都让这个国家向不幸结局迈进，直至落入万丈深渊。

　　然而，斯特列科夫对此毫不自知。他真诚而又顽固地幻想自己指挥千军万马直捣基辅的胜利场景。其实，他的天赋异禀仅仅是战术层面的，无法理解这场冲突对俄罗斯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有一颗纯正的俄罗斯灵魂——虔诚地相信自己站在了正义和胜利的一边，却不知道时代站在了遥远的另一边。

　　因此，指控斯特列科夫他“煽动极端主义”并不冤枉。从思想到行动，都停留在一百多年前，确实足够极端。但这算不上是俄罗斯社会中最极端的。

　　死去的日里诺夫斯基、活着的老杜金，都对世界有着更为离奇的想象。联合德日反美、沙皇复辟之类的政治主张，在任何正常社会都被视为疯癫。但是在俄罗斯社会，却是很严肃的政治议题，这是加倍的荒唐。

　　相形之下，希拉维克集团还算是清醒的。他们已经把自己的思维快进到了冷战时代，距离现实的差距缩短到半个世纪……但这并不足以阻止他们发起一场又一场“多余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