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疫情时代的中国经济如今到底是否迎来了通缩?政论家邓聿文认为,这要取决于是看中国经济的“上半身”还是“下半身”。 中国日前公布的一季度经济数据可谓好坏参半。亮眼的方面包括:GDP同比增4.5%,超出市场预估,尤其服务业同比增5.4%;社会消费品总额同比增5.8%,而上年四季度下降2.7%;进出口由负转正,同比增4.8%,其中出口增8.4%,进口增0.2%,扭转了过去5个月的连续下降;人民币贷款增加10.6万亿元,同比增2.27万亿元,全国固定资产投资(不含农户)同比增5.1%。在这些增长方面,3月份的数据尤其不错,比如3月份制造业采购经理指数(PMI)达51.9%,连续3月位于扩张区间;非制造业PMI指数更高至58.2%,环比上升1.9个百分点。有待强化的方面包括:外商及港澳台商投资企业增加值同比降2.7%,私营企业仅增长2.0%,不及国有企业和股份制企业;16-24岁劳动力调查失业率高达19.6%;CPI同比涨1.3%,其中3月同比增幅0.7%,PPI同比-2.5%。 多数经济学家预测中国今年第一季度的GDP增长将达4%,因此,4.5%的增幅确实让很多人对中国经济感到乐观,特别是消费的回升态势明显,对经济增长拉动在增强。3月的进出口也扭转了自去年10月以来的连续下跌,至少说明外贸这块最坏的形势已经过去。鉴于去年二季度的基数很低,今年二季度的经济增长大概率会比一季度高,中国政府制定的全年5%的增长目标应该能够实现。 扶不起的阿斗 然而,乐观的同时也带来很多不确定性。最近经济学界开始讨论起中国是否会进入通缩的问题。一季度的经济数据一定程度上验证了这点,最主要的就是物价意外萎靡,涨幅不高。要知道,中国央行为了刺激经济,在过去一年对货币大幅放水。14个月里广义货币M2增加37万亿元,其中最近两月增加了9万亿元。截止3月末,M2余额281.46万亿元,同比增长12.7%,比上年同期高3个百分点。3月社会融资和信贷继续超预期多增,新增社融5.38万亿元,同比多增7079亿元;实体贷款新增3.95万亿元,同比多增7211亿元,均创历史同期新高。尽管如此,居民消费价格和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这两个衡量经济冷热的数据,还像扶不起的阿斗一样,没能让物价快速上涨。2月CPI同比只有1%,环比跌0.5%,3月CPI同比涨幅进一步下降到0.7%,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PPI则同比下降2.5%。 国家统计局新闻发言人解释了一季度CPI涨幅回落的原因,主要受一些阶段性因素影响。如季节性因素,春节过后物价一般都有回落;部分食品价格走低,带动CPI回落;能源价格回落;汽车价格特别是燃油小汽车价格下降;以及地缘政治和疫情影响,造成去年同期价格基数较高等。他反驳了中国存在通缩的看法,认为不能只看到CPI价格有所回落,还要看扣除食品和能源价格的核心CPI和服务价格,前者一季度同比上涨0.8%,较去年四季度回升0.2个百分点;后者一季度、同比上涨0.8%,比去年四季度回升0.3个百分点。另外,也要看经济运行价格变化以及GDP缩减指数,这两项一季度也是小幅上涨,涨幅比去年四季度回升。综合这些情况判断,他的结论是不存在通货紧缩。 显然,这位统计局的新闻发言人对通缩的看法秉持的是一种传统观点。通货紧缩的典型定义是,物价总水平持续下降,同时伴随着货币供应量的减少和经济衰退。从中国一季度的经济数据看,似乎不符合通缩定义。不过,现在学界讨论的中国通缩问题是一种非传统或者非典型的通缩,学者们针对的正是中国超发货币,可是物价只保持温和上涨,甚至温和上涨都谈不上这种特殊情况,它是违背经济学关于通缩定义的,让学者们有些迷惑不解,因而试图去厘清其中的逻辑。 不可思议的改变基本规律 物价的涨跌受多种因素影响,其中基本的是供求关系,但是,它既然表现为一种货币现象,那么货币投放量的多寡,本身也会影响乃至决定物价走势。市场上投放和流通的货币过多,必然会带来局部乃至全局性的物价上涨,反之则会造成局部乃至全局性的物价下跌。这是一个常识。比如,美国在疫情中由于实行量化宽松政策,导致出现40多年来的高通胀,以致美联储不得不暴力加息。可即便如此,美国物价仍然很坚挺。中国过去一年大幅扩张货币,物价却只表现为小幅上涨,且涨幅在最近一、两月还降低,如果这个现象成立,它将颠覆经济学关于货币发行与物价上涨的基本规律,好比物理学的基本定律被改变一样,是不可思议的。 事实上,一些学者说中国经济正陷入通缩,不仅仅看CPI的低迷表现,也包括失业率仍处于高位,特别是年轻人的失业状况几乎没有改善,家庭债务规模持续扩大等。经济通缩的另一说法,是经济衰退或者萧条,通缩的程度等同于衰退的幅度,而经济衰退的直接表现就是企业开工不足,失业率高企。中国经济在一季度虽然增幅达4.5%,看起来不错,但是分析其经济成分会发现,外资这块创造的GDP同比下降了2.7%,私企只增长2.0%,可见,4.5%的增长主要是由国有企业和股份制企业创造的。 改革以来,中国经济的增幅靠的是私企和外资,这两者也是就业和国民财富的蓄水池,当它们欣欣向荣,蓬勃发展时,多半预示中国经济持续向好,高速增长。一旦由国企来带动经济增长,表明中国经济的结构出了问题,私营企业的活力丧失,民间投资不活跃,经济整体处于萧条或半萧条的状态。 目前中国经济总体呈现的正是这种状况,所以失业率仍然高达5.4%,特别是年轻人的失业率接近20%,和去年几乎没有什么改善。就业和收入是直接挂钩的,失业率高,借债度日的家庭也就增多。因为生活毕竟要过的嘛,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长期的高增长带来了中国人的消费观念升级,要他们消费降维有一定难度,因此要维持生活水平的不降低或者降低幅度不大,就只能负债消费。根据央行统计,截至去年底全国负债人数达7亿,剔掉老人和小孩,中青年负债人数占比在80%以上,早在2020年底,中国居民的债务余额与可支配收入之间的比例高达137.9%,而同期美国是95%;同年,中国居民债务还本付息额/可支配收入高达15.0%,美国为7.5%。人们常讲美国民众是借贷消费,寅吃卯粮,而中国民众喜欢存钱,以备未来之患,现在中国民众依然喜欢存款,但从这个负债规模和比例看,寅吃卯粮的现象也比美国严重。 “上身”和“下身”的问题 失业率高,家庭负债规模大,不仅会影响当下的经济发展,如果这种现象得不到改正,也会影响未来的经济增长,而它要得到改善,又取决于经济增长,这就类似一个鸡生蛋和蛋生鸡的关系。对于中国经济目前这种看似难解的现象,学者们也在寻找原因。在我看来,用明晰的语言,对此现象做出最准确解释的是清华大学教授、社会学家孙立平。他在自己的一篇博客文章中分析了该问题,把它解释为中国经济正在形成一种新的二元结构,可称为淤塞型通缩。这个新二元结构一元叫国计,一元叫民生,有点类似人的上半身与下半身。国计的部分包括解决卡脖子的高科技和高端制造业、出口产品中升级的高端部分、专精特新、军工及政府部门等,是比较重要的高端部门;民生部分则是那些与人们日常生活相联系的部分。他认为市场上看起来充足的货币主要去了国计部分,也就是在上半身循环,尤其是制造业中的高端部分和政府部门,而在民生部分或下半身流入的就比较少,所以人们感受到失业、收入下降、债务压力、预期变坏。总之,足量的货币在二元结构中淤住了,物价就处于萎靡状态。 孙立平对此开出的药方是,打通二元结构,在不能完全打通的情况下,至少重心往下端的民生部分下沉。也有经济学者建议中央政府要激活国有企业的动能,中国国企的资产总规模高达200多万亿元,释放其中的10%即可解决目前的地方债务危机。也许,中国经济处于通缩有些严重,准确地说,是刚刚开始进入通缩,如果采取正确的做法是可以解决这一问题的。一季度消费的提振和3月进出口的好转,都是有利因素,但要使中国经济不锁定在通缩当中,根本上还是要激活民间资本、外资以及企业家们对中国未来的预期和信心。 邓聿文为政治评论员,独立学者,中国战略分析智库研究员兼中国战略分析杂志共同主编。 德国之声致力于为您提供客观中立的新闻报导,以及展现多种角度的评论分析。文中评论及分析仅代表作者或专家个人立场。 |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13 Comsenz I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