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大麻合法化才能让它像用烟酒一样更安全？

　　作者 | Moreless

　　编者按：今年4月1日，美国众议院通过了联邦层面在全国范围内大麻合法化的法案，这条新闻再次引起了海内外众多华文社区媒体的讨论。虽然其后续能否在参议院通过还是未知数，但一直被视为毒品的大麻到底是否危害，危害有多严重？我们又应该如何结合美国的社会环境及种族历史来看待这一改变？

　　大麻的使用历史已经有上千年，比如在中国最早的医书《黄帝内经》和《神农本草经》里都有对大麻的描述。《黄帝内经》中记载了大麻“可除罪孽”、《神农本草经》中又说“麻贲多食，人见鬼，狂走，久服通神明…”。在古书中对大麻的描述，主要在于其精神层面的意义，而不是药用价值。

　　在古埃及，大麻是有助于分娩活动的物质。古埃及人会把大麻放进蜂蜜里面，把混合制成的物质倒进阴道刺激宫缩。

　　美国大麻合法化的州，深绿为娱乐用大麻合法，浅绿为医用大麻合法

　　而美国大麻合法化的历程由来已久，已经经历了数十年。美国已经有20个州和特区，将娱乐用大麻合法化，而在联邦一级，娱乐用大麻还是不合法。

　　根据1970年《受控物质法》（CSA），使用和持有大麻在联邦法律下属于非法行为。在法律中，大麻被列为附表一类物质，被确定为具有很高的滥用可能性，而且没有公认的医疗用途，因此甚至禁止该药物的医疗使用。但尽管如此，许多州已经合法化了对大麻的医疗和娱乐使用都。

　　4月21日，新泽西娱乐用大麻合法化，在新泽西州的大麻药房Rise Paterson外排队的人流

　　目前，娱乐性使用大麻已经在 18 个州、关岛、北马里亚纳群岛和华盛顿特区合法化。除华盛顿特区外，在可以合法拥有大麻的地区，大麻的商业买卖也已合法化。但是东部这样的州比西部地区还是要少，新泽西州是东海岸不多的几个这样做的州之一。纽约在2021年将娱乐性大麻合法化，并将在今年（2022）晚些时候开始可以合法销售大麻。

　　大麻的合法化最新进展

　　众议院在2022年4月1日这天通过了在全国范围内将大麻合法化的立法，取消了对任何制造、分销或拥有大麻的人的刑事处罚。

　　议员们基本上按照党派路线划分通过了该法案，票数为220–204，其中三位共和党人加入了除两位民主党人之外的所有支持行列。

　　投票支持该法案的三名共和党人是众议院议员马特-盖茨（Matt Gaetz）（佛罗里达州）。马特-盖茨（Matt Gaetz）、布莱恩-马斯特（Brian Mast）和汤姆-麦克林托克（Tom McClintock）（加利福尼亚州），而民主党议员亨利-奎利亚（Henry Cuellar）（德克萨斯州）和克里斯-帕帕斯（Chris Pappas）（新罕布什尔州）投了反对票。

　　这项立法被称为 《大麻机会、再投资和免责法案》(Marijuana Opportunity Reinvestment and Expungement (MORE) Act)”。除了在联邦一级将大麻非刑罪化之外，该法案还将从人们的记录中删除以前因大麻定罪的程序，并对大麻产品的销售征税。

　　图源：推特

　　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在随后的发言中说：“这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立法是近期历史上最重要的刑事司法改革法案之一。”

　　佩洛西说，这项立法将为 “那些因刑事定罪的残酷、不公平后果而受到伤害的人伸张正义”，为人们参与该行业提供机会，并在联邦一级将大麻非刑罪化，”这样我们就不会重复我们过去的严重错误。”

　　但是，目前还不清楚一项使大麻广泛合法化的法案能否在参议院获得必要的60票来推进。

　　大麻危害到底几何？合法化的主要利弊是什么？

　　围绕大麻合法化的问题，华人社区内出现的最大的争议和担忧是：大麻本身到底危害多大，合法化后的弊端又到底多少。大麻是一种独特的精神活性物质。戒毒专家说，其在传统意义上是归为传统毒品，但在国际上是被归为致幻剂。

　　反对使用大麻合法化的人强调，大麻是毒品，短期会产生快感，但长期使用会使人上瘾，对人的神经系统造成伤害，引起失眠，易怒，呕吐，产生幻觉等。且会造成精神萎靡，意志力低下，从而产生许多社会问题，如酗酒，卖淫等等。

　　而支持大麻合法化的人则主要认为，大麻作为毒品，毒性很弱，其危害并不比香烟和酒精大。香烟和酒精无处不在，而吸食和交易的大麻的人就被判刑入狱实在是不恰当。更何况还有禁止大麻的执法成本与非法贩毒引发的犯罪行为的增长对社会的危害。

　　说大麻的危害小于酒精，也不尽然。因为酒精和大麻对人体造成的伤害是不同的。大量饮酒会造成酒精中毒，甚至导致死亡。其他酒精造成的伤害，例如醉酒以后酒驾可能会造成他人死亡或者伤残，会对他人造成伤害。而大麻的毒性是慢性的，不会使人致死。但是长期使用会伤害神经系统，使人精神恍惚，萎靡不振。造成精神健康方面的问题。

　　虽然大多数使用过大麻的人都不会长期使用，造成依赖，但是一旦上瘾就比较难以戒除毒瘾。所以对于意志力比较薄弱的青少年，要尤其注意引导。

　　因此，大麻合法化争议的焦点就变成了如何权衡合法与非法的利弊。大麻使用对个人，家庭，社会确实造成一定伤害。但其危害与禁止大麻使用的执法费用和非法贩毒引出相关的犯罪行为对社会造成危害相比哪个更大呢？对青少年防毒教育颇有研究的张小彦博士认为，“支持大麻合法化的人强调大麻对使用者和他人的危害小于酒精和吸烟，合法化后政府可以征税，同时减少禁止大麻所需的执法费用，财政上对政府有好处。这可能正是近年来支持大麻合法化运动能在美国形成趋势的内在原因”。

　　大麻也是右翼媒体用来妖魔化民主党的一个常用武器，网上关于大麻的谣言横行。这些谣言往往利用华人社区“”闻毒色变”的恐惧心理，常常过于夸大大麻的危害和合法化后的弊端，关于大麻合法化的背后动因则只字不提。

　　造谣号文章中的一张谣言截图

　　造谣号上发的这张贺锦丽吸大麻的照片是假的。是一张合成图片。2020年大选期间为了污名化贺锦丽，这个公号就已经造过这个谣言了，说贺锦丽在竞选演讲时在台上点燃大麻。此谣言在大选期间早就辟过谣。1年半以后还拿出来用。

　　网传照片其实是后期加工照片，原始出处为《美联社》摄影记者达勉·杜瓦葛尼斯（ Damian Dovarganes）于2015年1月30日拍摄的新闻照片。原始照片中，贺锦丽手中没有大麻或其它物品。

　　原始照片可见于2015年洛杉矶时报的一篇报道，https://www.latimes.com/local/politics/la-me-lying-prosecutors-20150201-story.html

　　原始照片上并没有拿着一根烟。

　　大麻合法化才能让它的使用更安全

　　对支持大麻合法化的许多人来说，这是我们要做出对自己负责决定的一种体现。成年人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并承担后果，而不是要让别人来决定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这就牵扯到叫做“消极自由”的概念。

　　消极自由（negative liberty，区别于积极自由）指的是免于他人干涉的自由。消极自由主要关注的是个人自由，消极自由通常假定已经处于自由状态并维持现状，消极自由如托马斯·霍布斯所说：「一个自由的人能用他的力量与才华来做他能做的事而不受到阻碍」。

　　对身体有害的物质有很多，比如吸烟会上瘾，喝酒也可能上瘾。上瘾以后就会对身体有害。吃腌制或者烟熏的食品，也会对身体有一定的伤害，但是吸烟喝酒都没有被法律禁止，而是要达到法定年龄才可以使用。

　　作为类比，吸烟可以导致肺癌、削弱人体的免疫系统，以及可能导致精神疾病。但是如果想要解决吸烟的不良后果，为什么不禁止烟草？吸烟是每年超过48万美国人死亡的原因，但几乎每个加油站和便利店都在出售香烟。

　　烟草远不是唯一被证明有负面影响的合法药物。酒精是美国文化的主食，但每年有超过10万名美国人死于与酒精有关的疾病。酒精和烟草都是明显不健康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应该被禁止。以健康为由禁止某种物质最终是荒谬的家长式做法，但如果我们要这样做，我们应该诚实地说明哪些毒品的危害最大。

　　从1970年到2018年，对大麻潜在益处的研究在联邦是非法的，并且仍然受到严格的监管。即便如此，研究人员继续发现该药物的积极用途，包括治疗从创伤后应激障碍到处方药成瘾的各种情况。

　　所以大麻的使用，也可以以酒精和烟草作为参照，到了法律规定的年龄才可以在规定的场所使用。而合法化允许以更安全的方式使用大麻，例如作为食用添加剂或医疗目的而使用，这在合法市场中占的份额越来越大。

　　大麻非罪化如何演变成一个种族正义问题

　　在美国这个国家，大规模的刑事化以大麻在内的毒品为主要驱动因素。每年有成千上万的人，因大麻被逮捕而影响了他们的生活。其中的大多数是非裔和拉美裔。这主要来自于上个世纪被称为毒品战争的运动。

　　“毒品战争(war on drugs)”，指的是1970年代，尼克松政府掀起的一场运动。20世纪60年代，随着嬉皮士风潮和反战思潮的流行。毒品成为青春叛逆、社会动荡和政治异议的象征。为了打击毒品，政府于是停止了评估其医学安全性和有效性的科学研究。

　　1971年6月，尼克松总统宣布 “向毒品宣战”。他大幅度地增加了联邦毒品控制机构的规模和存在，并推动了诸如强制判刑和不敲门逮捕令等措施。

　　尼克松的一位高级助手约翰·埃利希曼（John Ehrlichman）后来承认：“你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1968年的尼克松竞选，以及此后的尼克松白宫，有两个敌人：反战左派和黑人。你明白我在说什么。我们知道，我们不能让反对战争或黑人成为非法行为，但通过让公众将嬉皮士与大麻联系起来，将黑人与海洛因联系起来，然后将这两种行为严重定罪，我们可以扰乱这些社区。我们可以逮捕他们的领导人，搜查他们的家，解散他们的集会，并在晚间新闻中夜夜诋毁他们。我们知道在毒品问题上我们在撒谎吗？当然知道。”尼克松暂时将大麻列入附表一，这是限制性最强的一类毒品，等待他任命的由宾夕法尼亚州共和党州长雷蒙德-沙弗领导的委员会进行审查。

　　1972年，该委员会一致建议将拥有和分销个人使用的大麻非刑事化。尼克松无视该报告并拒绝了其建议。

　　大规模刑事化，也是为了给监狱创收。美国政府因无力对大量被监禁人员进行有效管理，就利用公权力将监禁事务外包给私营企业。而持有毒品，是很合理的逮捕的理由。

　　相关阅读：美国已经拥有全世界最大规模的监禁人口，为什么我们仍然不能感到安全？

　　1986年针对可卡因的不合理刑法：

　　国会在毫无任何科学根据的基础上，通过法案声称块状可卡因比粉状可卡因更危险有害。针对毒品犯罪，该法案规定拥有5克低纯度块状可卡因毒贩的最低量刑标准为5年无假释刑期，但吊诡的是，对拥有500克高纯度可卡因粉末的毒贩采取同样的量刑标准。这样不分差别的最低量刑标准最终导致了大量参与贩毒活动的低级毒贩，如街头小贩、线人等被大量送入监狱，而参与制毒以及大量贩毒的高级别毒贩却无法得到相对应的惩处。然而当时的美国国会在出台这项法律时，却声称该法律旨在打击“主要的制毒、贩毒者”。在该法案推行4年后，非裔美国人的平均毒品刑期从原本比美国白人高出11%，跃升至49%。毒品问题进而又掺杂了种族问题，美国的司法体系让打击毒品变得愈加复杂化和困难化。这项举措，导致大量的低收入者因为吸毒被抓，而有钱的贩毒者则没事。

　　罗翔说过，法律追求的目标就是公平和正义。而 这个法案一点都不公平。

　　后来的大麻非罪化，也可以看作是从针对少数族裔的毒品战争运动中走出来的反动。

　　毒品战争，这场战争首先不是为了增加公共安全。大麻合法化是朝着结束毒品战争迈出的重要一步，而且宜早不宜迟。

　　大麻合法化必然伴随着免责，对受执法伤害最大的社区进行再投资，限制警察如何与他们怀疑有大麻犯罪的人互动，为那些不能在其住所吸食的人提供合法的非公共场所吸食大麻，禁止将有大麻犯罪记录的人驱逐出境。

　　三分之二的美国人赞成合法化，这在所有年龄组和政治派别中都有多数人支持。皮尤研究中心去年的民意调查显示，高达91%的美国人支持至少是出于医疗目的的大麻合法化。

　　今天，过度刑事化的社区仍继续受到这个国家毒品法律的影响，即使在已经实现大麻合法化的州，因大麻犯罪而被捕的人数看起来在下降。但是这种合法化并没有消除非裔和拉美裔在这些州因大麻犯罪而被捕的不合理的比率。事实上，许多州的非裔和拉美裔人因大麻被捕而受到影响的比例上升得更快。在华盛顿特区的非刑事化两年后，非裔因公开使用大麻而被捕的可能性仍比白人高11倍。

　　执法是司法改革的关键因素之一。当涉及到毒品司法改革时，警力的使用，更正确地说是过度使用警力，是有色人种社区遭受不公正待遇的根源所在。必须要逐步解决，并最终达到消除刑事法律系统中每一步的结构性种族偏见。大麻合法化措施必须将公平作为其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以避免继续伤害当事人，并解决多年来将大麻定罪带来的困难和耻辱。

　　结论

　　对于大麻的危害程度，还存在一定争议。最主要的争议是这个危害是否比酒精和烟草大，目前的科学研究与数据似乎还不充分。支持大麻合法化的人主要认为其危害并不比酒精和烟草的大，但是吸食和持有大麻却被当成犯罪是不公平的，尤其对非裔和拉美裔不公平。历史上也存在过通过大麻和毒品大规模抓有色人种来给监狱创收的现象。几十年的大麻非罪化，就是对这段不堪历史的反正，也是人们尝试理性的分析大麻合法化的利弊的结果。

　　同时，大麻和性少数也是右翼最喜欢拿来污名化左翼的“两只棍子”。但是，大麻非罪化，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忽视大麻的危害性。相反，我们对其危险性应该始终提高警惕。大麻合法化的利弊分析应该更多回归一个科学问题，而不是将作为一个政治武器。我们希望于通过大麻非罪化，让大麻像现在未成年人与成年人使用酒精和烟草一样，各自有着详细的规定，让大麻更具体的危害性在阳光下得到更多深度的科学研究，更多的教育与普及，受到更多公共监管，从这个意义上实现比将它扔入非法的禁地，也是犯罪更易滋生的阴影里更安全。

　　参考链接：

　　https://thehill.com/news/house/3256370-house-approves-bill-legalizing-marijuana/?rl=1

　　https://www.cato.org/blog/libertarians-have-been-right-about-marijuana-legalization-thus-far

　　https://www.aclu.org/blog/criminal-law-reform/drug-law-reform/marijuana-legalization-racial-justice-issue

　　https://en.wikipedia.org/wiki/Legality_of_cannabis_by_U.S._jurisdiction#Legalization_timeline

　　https://tfc-taiwan.org.tw/articles/4763

　　https://m.thepaper.cn/yidian_promDetail.jsp?contid=7950476&from=yid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