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莱曼尼之死将如何改变世界

　　美军日前在伊拉克打死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下属“圣城旅”指挥官苏莱曼尼。伊朗方面随后展开报复。局势会持续升级吗？本期“论坛”特请专家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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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的精明与算计有先兆

　　问：从2019年连续不断的口水仗，到2020年开年毫不留情的出手。美国空袭杀死伊朗将军，意欲何为？时机和地点有何玄机？

　　答：此次事件符合美国对伊朗政策的总体逻辑，且在时间和地点都能看出美国的精明与算计。

　　首先，特朗普及其国家安全团队认为伊朗最新的行动突破了美方设定的“红线”，必须加以惩罚。12月27日，一名美籍承包商在什叶派民兵的火箭弹袭击中丧生，成为自去年以来美伊冲突中死亡的首个美国人；美军立即还以颜色，空袭了“人民动员部队”的营地作为报复，致伊朗支持的什叶派武装25人死亡；此后伊拉克什叶派民众围攻了巴格达的驻美国使馆，局势危机程度让人不禁联想起1979年的德黑兰。去年6月美国无人机被伊朗击落时，美国国内就有人主张对伊朗动武，但被特朗普否决，还说那样会导致伊朗“数百人伤亡”。由此可见，美国人是否有伤亡是美军报复的重要考量，美籍承包商之死是美军行动全面升级的导火索。

　　其次，美国选择直接杀死苏莱曼尼凸显对伊战略的新变化。苏莱曼尼身兼多重身份，其领导的伊朗革命卫队“圣城旅”在中东各地深耕多年，是伊朗境外活动的绝对中坚力量。可以推测，选择击杀这样一个“高价值目标”恐怕与特朗普任性、莽撞、浮夸的个人性格不无关系。在特朗普看来，与其“不疼不痒”地打击伊朗低级别行动人员，不如来一个举世皆惊的大新闻。

　　苏莱曼尼之死具有实质性和象征性的两重意义。从实际效果看，美国盘算此举可以让伊朗圣城旅在短期内指挥系统瘫痪、组织框架受损、队伍士气低落，削弱其策划反美行动的能力。从象征意义看，美国直接击杀苏莱曼尼无异于向伊朗释放最强硬信号，向其表明美敢于对任何人动武，无论其军衔、地位高低，也无论是否有确凿证据。

　　第三，特朗普下令在伊拉克动手背后也有复杂的战略考量。此次动手美国选择的是用无人机定点清除，其事先必然已经对苏莱曼尼的行踪有了详细的掌握。结合美国军事、情报的能力推测，美国有能力在任何地点实施打击。最后美国选择在苏莱曼尼抵达伊拉克机场后不久扣动扳机，实际上考虑到了后续伊朗可能的报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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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朗或在三个层面展开反击

　　问：美国公然动手，也彻底激怒了伊朗。袭击过后，伊朗高官密集表态报复。伊朗将会如何应对？

　　答：伊朗外长扎里夫8日表示，伊朗不寻求局势升级或战争，但伊朗将捍卫自身免受任何侵略。其实短期内，伊朗必然将会有所行动为苏莱曼尼报仇。伊朗方面8日凌晨向驻有伊拉克美军的基地发射多枚导弹，引发美国、伊朗以及国际市场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1月3日苏莱曼尼身亡后，负责伊朗南部地区防务的革命卫队准将阿布哈姆扎警告称他们已经草拟了一份可能的“袭击清单”，其中35个美国的目标都在伊朗触手可及的打击范围内，他尤其谈道：“霍尔木兹海峡对西方而言是关键的海上通道，大量的美军驱逐舰和军舰都从霍尔木兹海峡、阿曼湾和波斯湾穿过。”“圣城旅”的新指挥官伊斯梅尔·卡尼也恶狠狠地放话称，“你会看到美国人的尸体布满整个中东！”这些言论都说明，伊朗的报复行动似乎已箭在弦上了。

　　从客观条件上看，苏莱曼尼虽然具有重要影响力，但其也不过是伊朗境外行动组织的一分子，他的死并不会对“圣城旅”的组织架构、战斗能力、活动范围造成实质性打击。鉴于伊朗“圣城旅”的人马遍布整个中东，伊朗的反击地点在地理上有很多选择：从陆地上看，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也门、加沙地带等战乱动荡之地都有可以利用的空间；从海洋上看，波斯湾、阿曼湾和红海等关键海域、霍尔木兹海峡和曼德海峡两大战略咽喉要冲也具备很多方便动手的条件。

　　伊朗反击行为可以大致分为三个层次。一是直接打击美国在中东的利益。“圣城旅”在中东的活动区域主要依托于什叶派穆斯林的分布区，从近年来的活动情况看，主要集中在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也门四国。在上述四国中，“圣城旅”都有庞大的什叶派武装作为盟友，其中在伊拉克有“人民动员武装”，在叙利亚的盟友是巴沙尔政府军，在黎巴嫩有真主党，在也门有胡塞武装。而美国在除也门外的这些国家都有相当数量的军事、民事存在，美国的军事、外交、媒体、企业人员都是“圣城旅”及其盟友唾手可得的目标。“圣城旅”可以较为方便地对这些目标发动远程火箭弹袭击，或小股地面部队直接突袭，或暗杀、绑架、扣押社会地位较高的美籍人士，具体实施办法多种多样。此外，在霍尔木兹海峡等伊朗近海对美军舰艇发动袭击、对美国的关键基础设施发动大规模网络攻击也是可能的方案之一。伊朗“圣城旅”在执行这些非常规作战任务的经验丰富，理论上完全具备反击的能力，实施此类反击行动的可能性较高。

　　第二个反击层次则是对美国的地区盟友实施打击。在美国的中东盟友中，以色列和以沙特为首的海湾国家与伊朗关系最差。2019年，以色列、沙特两国与伊朗都曾有过直接或间接的军事冲突。以色列曾多次空袭叙利亚境内的伊朗什叶派民兵营地、车队，去年还打破惯例将空袭延伸至伊拉克、黎巴嫩境内，但依然担心伊朗对其境内安全的威胁；而沙特则长期陷在也门战事，与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装冲突不断。苏莱曼尼死后，以色列第一时间进入戒备状态。沙特也认为兹事体大，王储萨勒曼则第一时间与美国务卿蓬佩奥、伊拉克总理通电话，呼吁“避免升级”，还指示副国防大臣立即出访美、英共谋对策。从理论上看，杀死苏莱曼尼的凶手毕竟是美军，因此伊朗报复的首要目标理应是美国，但至于其他亲伊朗的什叶派民兵而言，有可能借此事件替伊朗打抱不平，用袭击美盟友的间接方式泄愤。

　　第三个层次是直接对美国本土发动反击。伊朗革命卫队在过去的几十年内在美欧等西方国家内部都安插了一定数量的秘密力量，具备发动袭击的能力。例如，一位名叫阿里·考拉尼的黎巴嫩移民去年12月被美国法院判刑40年，此人曾经接受过真主党的秘密培训，并且在纽约领导着一个名叫“伊斯兰圣战组织”的潜伏小组，该组织的使命就是如果美国袭击了伊朗或真主党领导人，将在美国境内发动反击。2011年时，时任沙特驻美国大使朱拜尔险些在美国境内遭人暗杀，当时美国就将矛头指向了伊朗“圣城旅”。由此可见，伊朗在美国境内直接发动袭击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必须说明的是，美国此次是在伊拉克实施的空袭，而非在伊朗境内，因此按照对等报复的原则，伊朗也应该选择在第三地实施报复；此外，包括华盛顿、纽约在内的美国各大城市都加强了警戒水平，伊朗在此风口上行动的失败概率也比较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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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第一只“黑天鹅”影响深远

　　问：美伊矛盾不断升级，在新年伊始给国际局势带来了更多的不确定性。如何看待这次事件的影响？中东局势是否因此次事件彻底走向失控？

　　答：毫无疑问，此次事件给2020年伊始的中东局势又蒙上了一层阴影，也是最近一年来中东最大的“黑天鹅”事件。此次事件已经并将继续造成连锁反应，导致中东局势滑向更加混乱与黑暗的深渊。

　　首先，美伊之间有可能擦枪走火。特朗普政府上台以来，美对伊朗政策一改奥巴马时期的缓和与谈判，高调退出伊核协议并对伊朗搞“极限施压”，美伊矛盾遂持续升级。2019年5月以来，美伊之间的摩擦开始从外交、政治层面骤然升级至军事、安全层面，于是出现了霍尔木兹海峡油轮遭袭、美军无人机被击落、沙特阿美公司油田被炸、伊拉克局势动荡等一系列危机事件。此次特朗普下令“消灭”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圣城旅司令是迄今为止摩擦的最高点。

　　美伊恶斗升级有三个阶段：第一个层次是美伊支持各自的代理人在中东厮杀，过去几年在叙利亚、伊拉克、也门、黎巴嫩都是该性质的斗争；第二个层次是美伊两国的现役部队直接在中东第三国交手，最近在伊拉克发生的事情即为此类；第三个层次则是美国直接在伊朗境内动武，目前还没有升级到这一步。但可以想象，如果美国选择在伊朗境内杀死苏莱曼尼，就意味着冲突的性质发生了突变，等于美伊真正的正面开战。从此意义上看，特朗普此举虽然是风险巨大的豪赌，打击的力度固然也是空前的，但还是给后续留下了一定程度的回旋空间。可以理解为，美国既想要打疼伊朗，但又不想与伊朗刺刀见红地大干一场。

　　伊朗具备多种方式的反击措施，既可以自己直接实施，也可以指示代理人发动；既可以在陆地上，也可以在海洋上；既可以袭击美国目标，也可以袭击美国地区盟友。无论最终其选择何种方式，都必然会再次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1月7日，伊朗最高国家安全会议讨论了13种报复方案，号称最弱的方案也足以成为美国的“历史性噩梦”；同日伊朗议会又把美军和美国国防部列为“恐怖组织”，对美的报复似乎已一触即发。由此观之，西方社交媒体上热炒的“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确不是危言耸听。

　　其次，伊拉克局势有进一步失控风险。从去年10月开始，伊拉克国内的政治危机愈演愈烈，反政府游行示威此起彼伏。苏莱曼尼之死让伊拉克局势雪上加霜，伊朗会充分利用这种复杂局面，鼓励伊拉克国内的什叶派势力的反美行动；但另一方面，伊拉克国内还有逊尼派、库尔德人等势力不愿伊朗对其内部的干预，对激烈的、大规模的反美行动热情不高，这就势必导致伊拉克国内政争的加剧，可能诱发整个伊拉克政治体系的分崩离析。

　　第三，中东核危机或将升级。苏莱曼尼事件后，伊朗政府于1月5日表示，将放弃“2015年伊朗核协议的最终限制”，称伊朗的核项目将不再受该协议的任何限制，包括铀的浓缩、生产、研究等活动，此举对以色列、沙特、土耳其等中东地区国家的刺激可想而知，中东核扩散的风险也在上升。以色列甚至可能像1981年摧毁伊拉克核反应堆那样，出动空军直接攻击伊朗核设施。

　　第四，国际恐怖主义有可能趁乱再度崛起。1月6日，伊拉克议会已经投票通过决定，驱除全部驻伊拉克美军。目前，美军根据2014年与伊拉克政府签署行政协议，可以使用伊拉克的领土、领空打击“伊斯兰国”。如果“驱逐令”最终得到伊拉克总理的批准，驻伊拉克美军就缺少了法理基础，陷入反美群众的汪洋大海。为了防备伊朗的报复行动，美国主导的打击“伊斯兰国”联军已经停止了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反恐行动，“伊斯兰国”残余势力很可能将在各方混战的背景下再度卷土重来。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龚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