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倒时差,65岁的李安一下飞机就直奔影院,四天时间辗转国内三大城市,与观众面对面交流,接受了媒体连轴转的采访。 上海首映礼前的傍晚5点,正是外滩华灯初上的时候,记者终于有机会坐在李安导演对面,开启这一天中他最后一拨采访。“请给我一杯最浓的咖啡。”看得出,李安很疲惫,但他依然保持着长者之风,耐心地回答每一个问题。 这是继三年前《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之后,李安再度携新片来华。明天公映的《双子杀手》,这部看起来非常好莱坞的动作片,总让人觉得不太像是李安的风格。对于这位拥有3座奥斯卡奖的华人导演,我们免不了期待更多,期待他的电影不仅要好看,还要不止于好看。 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成功后,已经“知天命”的李安转向了探索电影新技术,高帧率3D、数字造人、数码美学……这些普通观众不太听得懂的名词成为了最令李安兴奋的话题。但事实上,《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中,120帧/3D/4K这一超清格式的亮相并不算成功,有影评人赞美它“拓宽了电影的边界”,也有人批评它“形式大于内容”。而北美票房的惨淡更是给李安泼了不少冷水。 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李安卷土重来,不仅没有放弃对高帧率拍摄的探索,更在技术上又迈出新的一步——100%用数字技术创造了一个人类角色,让51岁的威尔·史密斯在大银幕上和23岁的“自己”狭路相逢。为了让这个数字角色完美到以假乱真,李安带着500多人的特效团队,不眠不休地努力了整整两年。 功成名就的李安,为何要一再为技术冒险?他坦言,不是为了引领什么潮流,纯属是自己的“好奇心”作祟。也有人担心,那个会讲故事、充满哲思的李安,会不会从此成为彻头彻尾的“技术控”?放心,李安也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其实这几年我也一直都在找故事,对人性的探讨也不会改变,只是体验故事的方法不太一样了。” 对话 用更清晰的方式“造梦” 记者:拍摄《双子杀手》是什么样的契机? 李安:对这个题材有兴趣,一个人去接受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同样的基因,不同的成长。最触动我的是在面对年轻时的自己时,一生所有的后悔、惆怅。到我这个年纪,会有如果再过一遍会有什么不同的想法。 现在可以拍是因为好像有机会,这是一个全数码创作的过程,在视效里算是最难的吧。这个挑战我也没有把握,所以其实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原则上我相信可以,我愿意试,挑战是人的动力。在拍电影这件事上,我是一个蛮贪心的人,通常拍文艺片的导演,不会有机会拍追车、打斗、做数码人,有机会来我不会放过。这也是一种缘分,它的命题和我现在思考的东西有反应,那我就跟着感觉走。 记者:这几年您一直都在尝试技术革新,是不是意味着从戏剧层面来说,让您有创作欲望的故事越来越难找了? 李安:其实很多,《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就是我很想拍的故事,它是以故事性、戏剧性为主的。《双子杀手》也有它的故事性和探索性,但同时它当然是动作片,需要简化很多东西,这是我当初不太习惯,也一直在适应的。这个故事我自己也不是百分百满意,但很多地方看起来还是有兴味的。 其实电影真正的魅力,不是在讲故事,人们记住的往往只是一个镜头、一句台词、一个瞬间,那是笔墨难以形容、只有画面能够传达的,是一种很神秘的心理沟通和启发。我觉得电影最大的魅力是“看”,说穿了就是声光效果,不是戏剧,也不是哲学。所以我从第二部电影以后慢慢开始追求电影感,但我在视觉上是比较弱项的,希望把它加强。 记者:技术上的不断尝试,是不是您现在拍电影的乐趣所在? 李安:是困难也是乐趣。这部电影的工作人员到了下一部,可能要经过一段沮丧期。因为拍这个片子非常困难,挑战很大,他们始终精神紧张、非常兴奋。我们真的很希望把这个兴奋传达给观众。我觉得最感动的是,他们会跟我讲,做这样的片子提醒他们初心是什么,为什么会进电影这一行。我们都磨很久了,常常会忘记初心是什么样子。我常常挑战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是想回到刚刚拍电影时候的初心。 记者:都说电影是造梦的艺术,但您最近的这两部作品,都在力图通过技术还原真实。您怎么平衡这种梦境的虚幻和现实的真切感? 李安:慢慢地,拍电影的人和进电影院“做梦”的人,会找到一个怎么玩游戏的新法则。我们现在觉得很真实的东西其实也不真实,因为真实的生活没有大特写,没有镜头的运用,也没有美丽的灯光或者剪辑,都没有的。所以用更清晰的方式“做梦”,我觉得是可能的。还有电子媒体本身,它可以往更虚幻的地方发展,有很多的可能性。 我很希望跟大家讲,这个新技术现在才刚刚起步,大家都希望我一步登天,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我希望普通观众看了以后,他们的回馈能够让我学习到更多东西,学到怎么样再继续拍这样的电影。 这次做了很多美学的实验 记者:上一部《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用了高帧率拍摄,有人认为画面太真实了,反而没有电影感。这次依然是高帧率拍摄,有没有什么不同? 李安:这次比较“假”一点。上一次那么真,我觉得明明是很漂亮很美的,但大家那样讲,我这一次就在《双子杀手》里做了很多美学的实验。这次没有那么真,包装很多,重新打光、处理,增加它的美感,可是也不会突兀到很假的感觉。我觉得这一次进步了很多,为了适应观众做了很大的调整。 记者:《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在中国上映的口碑是很好的,您觉得这是东西方文化差异的体现么?这会导致《双子杀手》的国内外口碑出现类似的差异吗? 李安:因为电影是西方奠定的,当有一个新东西出来的时候,他们不以为然是很自然的。电影的积习在中国还没有很重,我想可能是这样的原因。也可能因为我的表现方式,我的个性跟东方人比较接近,没有按照好莱坞的套路去拍,都有可能。 记者:您在北京看片会上透露了下一部电影会拍华语片,已经在写剧本了。那么,还考虑用120帧/3D/4K的格式来拍么?这种新技术会给剧本创作提出新的要求么? 李安:如果还有人投资的话,还是会这样拍。对于剧本的新要求应该是有,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突破的地方。因为大家对于电影的叙事都有一套定论,这些又不是很便宜的实验片可以让我随便实验。如果新技术发展到一定阶段,久而久之会研发出一套东西,剧本、对白、动作、美工,应该都有一些调整,会更自然,也更复杂一些。这不是我可以设计出来的,需要时间。现在的电影会变成这个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是几十年慢慢变成这个样子的。你要给它(新技术)机会。 检讨人生中“纯真的丧失” 记者:虽然是动作片,但《双子杀手》里,是否也有您自己的情感映射? 李安:我自己也算是少年子弟江湖郎,经历了很多事情。所以这样的题材,从一个年轻的男孩去反映一个中年人的心境,互相印证,我觉得也是对人生的一个检讨。“纯真的丧失”这个主题对我来说很有吸引力,我以前的片子也有提到。包括《少年派》,他们从此岸到达彼岸之后,老虎没有回头,就像青春不会回头一样。你在年轻的时候,比较有理想,看事情比较单纯、天真,容易一厢情愿。经历了很多人生体验以后,你回来解释这个东西,会有新的感受,也会有心疼的地方。 记者:电影里两个威尔·史密斯的设置,既像是父子关系,也像是兄弟,您是怎么设计的? 李安:小克和亨利的关系,年龄上是父子,就像我和李淳的关系。但从本质上看,又像双胞胎,是非常混杂的情绪。我能猜想到,李淳会说,“威尔·史密斯说的很多话,都是爸爸平时和我讲的。”可能很多都是为人父母的常谈。就像是电影里小克对亨利说的,我也想把你的弯路走一遍,其实弯路也是人生的一部分。人生,要拥抱全部。 本报记者 李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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