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岁的王丽在大连艺星医疗美容医院(以下简称“大连艺星”)的隆胸手术台上呼吸心跳骤停,最终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丈夫刘艾冬、5岁的女儿、2岁的儿子。 王丽呼吸心跳骤停后半个小时,120赶到,将她送往大连大学附属中山医院抢救,检查显示:王丽无自主呼吸、瞳孔散大固定、心电图呈现直线。 但直到事发后一个小时,陪同她手术的好友芳芳才得到通知,让她去大连大学附属中山医院。 丧妻之痛沉重打击了刘艾冬。他对新京报记者表示:“那几天我几乎都没睡过觉,也不敢回家,家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她的化妆品、衣服、鞋子……她不在后,我一直住在酒店里。”
7月17日傍晚的大连艺星。 新京报记者王瑞文摄 “你看看她的照片,那么漂亮,根本不需要整容” 2019年7月5日,早8点,王丽未曾像往日一样睡个懒觉。 平时大部分时间,王丽都要睡到自然醒,有时也会在家吃过母亲做的早饭,送女儿去上幼儿园。 由于自己经商,时间支配自由,王丽会在女儿放学后,带她去上兴趣课,乐高积木、舞蹈、滑板等,都是女儿的最爱。 预约在这一天的假体隆胸,手术前遵医嘱要空腹6小时,她未在家里吃早饭,也没来得及像往常一样送女儿去幼儿园,便出门了。 1个小时后,她和好朋友玲玲一起在位于中山区昆明街76号的大连艺星碰了面。 王丽将要在这里接受假体隆胸手术,平时和闺蜜去K歌都要报备的王丽,这次手术却瞒了丈夫刘艾冬。 王丽和刘艾冬结识于11年前,刘艾冬出差到大连,遇见了在酒店做迎宾的王丽,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一开始追她就是送她东西,但她不要,她不是那种物质的女孩,根本不奢求什么,只是需要一个安全感。” 两人结婚7年了,2014年,女儿出生,3年后,儿子出生。两人感情很好,在哈尔滨和大连都有家,冬天的时候一家人在哈尔滨,夏天的时候一家人在大连。 王丽接受的假体隆胸手术,是在两侧腋下做一个切口,然后将雕塑好的乳房假体植入进去后进行缝合,以此达到丰胸效果。假体材料由硅胶制成。 两个月前,她曾埋怨自己胸小,跟丈夫商量隆胸的事情,但被丈夫严厉拒绝。 “她107斤,1米7,你看看她的照片,那么漂亮,根本不需要整容”。刘艾冬对新京报记者说,“她平时看谁可怜,都会主动给别人转上千块,很容易被人洗脑。” 王丽家属提供的她生前与大连艺星一名工作人员的聊天截图显示,6月21日,对方曾告知她:“定金今天不交,折扣就作废了”,随后,王丽向对方转去一千元定金。随后,王丽称还是有点害怕,对方回复:(明星)某某、某某、某某某都是假体。 对于这一聊天截图,艺星方面向新京报记者表示,此事在调查中,不便透露。 王丽家属向新京报记者提供的大连艺星的收款单显示,这次手术的总费用为98000元,支付于7月2日。
王丽手术前的付款单,付款日期为7月2日。 受访者供图 刘艾冬告诉新京报记者:“她自己有公司,平时也炒炒股,所以隆胸的钱对她来说,能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拿出来。” 陪同王丽做手术的,只有朋友,没有家属。 玲玲告诉新京报记者,由于下午有事要离开,就事先商议好,自己走之前,她们的好友芳芳前来陪同看护王丽。 玲玲表示,6月初,王丽就曾在其他整形医院问询隆胸的事,6月13日,自己去大连艺星打瘦脸针,王丽陪同时再次咨询了隆胸的事。 玲玲回忆,两人到后先见的助理,确认手术的材料单子,10点47分时,她陪王丽在5楼更衣室换了手术服:“麻醉师确认患者信息,他们问王丽有没有药物过敏,王丽说有,曾经青霉素、感冒药过敏,但具体还有什么不清楚。” 刘艾冬告诉新京报记者,艺星的病历显示:王丽的隆胸手术在中午11点开始实施。 “我劝她,害怕就别做了” 玲玲告诉新京报记者,手术室在5楼,主治医师张景雷和助理来看了看王丽,确认术前信息后就开始手术了:“之前,她跟我说自己很害怕这个手术,我就劝她,害怕就别做了,但她说……也在网上查了查艺星,说艺星挺好的。” 小红书账号“大连艺星医疗美容医院”,将张景雷介绍为“匠心妙手”“鼻部雕塑家”,系大连艺星整形外科主任。 新京报记者在其入驻的美丽无忧网站上注意到,张景雷开展的胸部类项目有:隆胸失败修复、胸部缩小。 王丽的害怕,一语成谶。 大连艺星的工作人员曾告诉二人,隆胸手术时长大概在3至3个半小时,手术完成后,就可以上6楼住院部了。随后,两人在住院部的休息区等候。 新京报记者获取的大连艺星5楼的一处监控视频显示,下午1点2分,张景雷从手术室走出,进入对面的洗手间后离开。 好友芳芳下午2点钟从普兰店区赶到大连艺星,此时手术时间已近3小时,便和玲玲一起问咨询师,王丽的手术情况如何,人怎么还没出来,“她们就说快了。” 下午2点56分,张景雷身着白色上衣返回,一男一女紧跟在后面,三人一同进入手术室。 家属提供给新京报记者的王丽的大连大学附属中山医院病历,时间为下午3点42分。这份病历显示,王丽于45分钟前在整形医院进行隆胸手术中出现呼吸心跳骤停。下午3点42分,往前45分钟是下午2点57分,几乎与张景雷返回手术室是同一时间。
王丽在大连大学附属中山医院的病历,显示其隆胸术时呼吸心跳骤停。 受访者供图 这份病历亦显示,大连艺星方面表示,当时对王丽进行了心肺复苏半小时,心脏按压、气管插管、导尿以及药物复苏等措施后心电图仍呈现直线,血氧血压测不出,无呼吸,120送入中山医院。 下午3点,芳芳又从6楼休息室下到1楼前台再次询问,对方回复称,手术没做完。 “心电图呈现直线” 如前所述,此时,王丽的情况已经急转直下。 芳芳告诉新京报记者,自己从5楼上6楼到休息区等候,心里焦急的她问6楼住院部的两个前台:“她们就说,手术完了,麻醉醒后,会去接她。” 下午3点23分,120急救人员赶到大连艺星。下午3点34分,王丽被放在担架上抬出来,艺星多名工作人员和120急救人员一起将她推进电梯。 据芳芳回忆,后来120急救车的医护人员告诉她,“刚接到人时,心跳就没了。” 下午3点半,芳芳仍未等到王丽,她要求工作人员再打电话给5楼:“他们说今天5楼有两台手术,护士是两边来回走的,可能不在,没人接电话。” 上述王丽的病历显示,下午3点42分,她被送入大连大学附属中山医院,检查显示:无自主呼吸、瞳孔散大固定、心电图呈现直线。 下午4点,芳芳下到一楼又问了一遍,得到的回答仍是:“放心人没事,在醒麻醉。” 芳芳告诉新京报记者,自己得到“人没事”的回复后,正准备上6楼时,艺星一名工作人员叫住了自己,说王丽有点药物过敏,让一起去中山医院。 4点15分,他们到了中山医院急诊科,芳芳回忆:“我想去抢救室看看王丽……我一走近急救室,两三个工作人员就拦着我,不让我进。” 芳芳称,自己无奈之下,只能在急诊室外等候:“直到一位病友提醒,刚刚那个小姑娘都没呼吸心跳了,我才意识到可能是王丽,赶紧跑去服务台问……护士说可以看我才去。” 芳芳告诉记者,她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蒙了,以为是病友搞错了:“这时候,抢救的医生出来,让我赶紧给家属打电话,我再问艺星的时候,他们就躲开了。” 下午4点50分,王丽的母亲到了医院。她跪在地上,在王丽床前哭喊着。 王丽的病历显示,晚上8点,医院向家属宣布她临床死亡。 “我得为她去做事” 岳母告诉刘艾冬妻子出事的噩耗时,他正在哈尔滨:“我当时突然觉得双腿发软,站不住,衣服都没有换,拿起东西就开车去机场赶回大连。” 刘艾冬到了机场才发现,当时没有去大连的飞机。他就飞到沈阳,让朋友约了滴滴,把他送到大连。 王丽的病历显示,7月6日0点20分,刘艾冬赶到大连大学附属中山医院。40分钟后,医生宣布撤下王丽的医疗设备。
大连大学附属中山医院的急诊科,王丽去世当天在此抢救。 新京报记者王瑞文摄 刘艾冬回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当时的情形……到医院之前,我想过很多情况,最糟也是个植物人吧,就算是植物人,她能陪着我,我也愿意照顾她一辈子。虽然她闭着眼睛,但我还是觉得她那么漂亮。我知道,她去隆胸也一定是想给我看,但她一直都那么美,根本不需要。” 7月6日凌晨,王丽的遗体被送到了殡仪馆。从那开始之后4天,刘艾冬每天都到殡仪馆去:“虽然好几天没有换衣服,但是每次去看她的时候,我都会先把胡子刮了,我想让她觉得,我还是那个帅气的老公。” 刘艾冬称,妻子去世后3天,中山区卫健局将王丽在大连艺星的病历封存,并要求他填写医疗事故鉴定申请,被他拒绝。 刘艾冬告诉新京报记者:“这几天,我很迷茫。一到晚上的时候,周围安静下来,我就受不了,太想她了,我就给她写信。后来我想,光在这耗着也不是回事,我得去为她做事,要不外面的事谁来去处理?我知道,这也是我最后一次保护她了。” 7月15日,新京报记者从一知情人处获悉,事发当天,警方已将现场保护起来,中山区卫健局工作人员随后赶往现场。 这名知情人表示:“目前此事还是由卫健局主导的,要先看他们的调查结果。” 7月15日,中山区卫健局医政科柏姓工作人员表示,7月16日将会召集专家团队对艺星医院的制度、提供的病历等资料进行研究分析:“目前经过初步调查,艺星是有医疗资质的,当天参与手术的医生也都具备医师资格证。”现在尸检报告未出,事件仍未定性,暂时无法对其作出处理。但此次事件他们正在积极处理。 7月15日晚,家属申请调取查看艺星自称已经坏掉的两处监控,同辖区派出所民警一同前往时,受到阻挠。7月16日下午,刘艾冬及朋友再次前往艺星调取监控。 7月16日晚,刘艾冬告诉新京报记者,已将硬盘调走,但是黑屏无影像内容:“这两处监控点,艺星的人说,一处坏了,一处角度对着地板,但是这两处位于手术室的长廊上,内容非常重要,所以我们跟卫健局的人一直沟通要调取全监控。” 艺星的“信心法则” 7月15日,新京报记者以咨询整形为由,前往大连艺星。 新京报记者探访发现,大连艺星共6楼,其中1楼为会员中心,2楼为美容皮肤科和美容中医科,3楼为美容皮肤科,4楼为美容外科,5楼为手术室,6楼为住院部。 进入艺星后,前台服务人员会询问是否有预约,有无人介绍。随后让新京报记者在休息区等候,并让新京报记者登记姓名、身份证号及联系方式。新京报记者拒绝提供身份证号后,只留下了姓名电话。 此次事件后,艺星的客户咨询量仍然可观,在短短的10分钟内前来咨询的多达10余人。 随后,前台服务员将新京报记者带往一楼的一间VIP咨询室,在这里,新京报记者咨询了双眼皮整形手术,简单查看新京报记者的眼睛后,一名自称为“左左”的咨询师在5分钟内看出来新京报记者眼部的问题,并向新京报记者提出了三项眼部手术。 左左告诉新京报记者:“你的眼睛问题不是一星半点,眼睛框骨发育不一样,稍微有点不对称,眼睛提肌力量弱,要做处理,内眼角也要拉开。”她表示,如果新京报记者要做双眼皮手术,需要局部麻醉,新京报记者问询麻醉是否安全可靠时,对方表示:“别说是局部麻醉了,全麻也有在做。” 对于新京报记者担心整形失败的问题,左左表示,要有“信心法则”,不能老往坏处想:“你说的这些都太恐怖了,目前咱们手术中,很少会有这类问题”。 关于隆胸手术,左左告诉新京报记者,目前艺星仍可以做隆胸手术,主要分为自体脂肪填充及假体植入。 左左告诉新京报记者,假体植入的东西就是硅胶,会先根据胸型来制定硅胶形态,最后从腋下切口把假体放进去:“价位是3万到20万不等,中等的就是8万8,我们这都是统一价。” 天眼查信息显示,大连艺星系艺星医疗美容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全资子公司。 据每日经济新闻报道,艺星集团的董事长陈兴国、副董事长陈国雄兄弟,号称“莆田系”四大家族之一。 艺星集团官网显示,它的医院已覆盖全国19座城市。
艺星官网显示,旗下医院已发展至全国19个城市。 艺星官网截图 今天(7月17日),新京报记者致电大连艺星,问询本文中提到的情况。一名前台记录了记者的联系方式,称对此问题将会反映给相关负责人,尽快回复记者。 随后,一名自称为大连艺星办公室主任的彭姓人士联系上了记者,其表示在主动配合相关部门的调查,在政府部门目前未有调查结果的情况下,不方便接受采访。 (王丽、刘艾冬、玲玲、芳芳均为化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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