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当地时间8日,美国2016年总统选举迎来投票日,最终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击败对手希拉里,将成为美国第44位总统。特朗普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在此前完全没有从政经历的总统,出身地产商人的他因为所表现出的形象和观点、态度,在竞选的全过程中都不断遭受着负面评价和嘲讽。他的胜出不仅有些出乎意料,甚至引发了某些更深层面的担忧和焦虑。但从事西方思想史、政治哲学和现代性研究的学者刘擎却认为美国还是那样一个美国,结构性全局性的东西不会变,特朗普在美国政治权力结构当中也无法为所欲为。特朗普的胜利是反传统的胜利,他代表了草根阶级的声音,提出了否定性的革命。在令人困惑的时代,特朗普给不确定的选民带来了一种保守的确定性,而且希拉里的个人问题也导致了选民对其人格的怀疑,所以并不证明年轻一代完全倒向了保守派。但是当下美国确实存在价值取向的两极化分裂,怎样弥合是特朗普上任后要解决的难题。同时市场的反应和选民的反应是 不一样的,如何制定出确定的政治政策、经济政策、外交政策,包括军事政策,都是有待观望的。而毫无从政经历的特朗普未必能够提供真正改变的、更好的、不一样的未来。
特朗普是一匹黑马,但美国还将是那个美国 当下的美国存在一个两极化分裂的价值取向和政策取向,所谓进步主义的民主党一直代表受教育比较好的人,他们强调种族平等、强调开放、强调全球化,而草根比较相信坚持美国传统、保留美国特色。受到全球化冲击的美国,经济上慢慢地没有新兴发展国家有优势,美国人其实对此感触很深,但在整体的媒体报道中,草根阶级的声音是没有被充分表达出来的。比如在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的倾向大约是对半的,但在媒体当中,倾向民主党的人是大概是倾向共和党的3、4倍。公共领域的媒体声音整体倾向精英倾向体制,这其实传达了一个错误的现实,形成了我们歪曲性的印象。 现在特朗普是一匹黑马,他的横空出世就是反传统,反传统媒体的——他用社交媒体比较多,他代表草根阶级的声音比较多,这是他获胜的很大原因。站在了特朗普这边的有白人的工人阶级,因为他比较强调美国本位主义,另外就是农村的零散选票,有点农村包围城市这样一个情况。年轻一代的还是会更支持民主党。这个时代发生着很大的变化,政治感知、政治判断不再被主流媒体所塑造所导向,草根阶级有越来越多的渠道发表自己的声音,进行自己的选择,这是很重要的。 奥巴马当初也是说要改变华盛顿的政治,他说政治是人民的而不是华盛顿的,他也是一个革命者的姿态。但奥巴马是一个正面的革命,他是要求进步的、更平等的、更所谓偏左翼的美国民主党的倾向。特朗普不一样,他是负面的革命,他除了反全球化这样一个孤立主义的取向比较清楚,其它国内和国际政策都很模糊,他的革命性在于代表很多草根发出声音——即使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但是我对现在不满意,我要改变。所以特朗普的革命是否定性的革命。 但是特朗普实际上能做到的很少,他没有办法提供一个完整的纲领,因为他在政治上的经验特别少,对整个世界政治的了解也非常少,所以他不一定能够提供真正改变的、更好的、不一样的未来。 但是不用那么担心,因为一个处在美国政治权力结构当中的总统并不能为所欲为,特别是像特朗普这样没有经验的人需要很多幕僚、智囊、决策机构,这些人他们都知道要跟整个美国政治、跟议会、跟最高法院、跟州一级的政级涡旋。就像奥巴马,当时有人说他是社会主义,甚至有人说斯大林主义,结果奥巴马是有一点改变,但是他没有走得很远。富兰克林·罗斯福在搞新政政策的时候,用行政权来干涉立法,有人认为他的权力扩张得很厉害,他之所以能那么做的是因为有二战这个非常不一样的条件。所以只要没有战争,特朗普也还是在这个200多年的传统里,不会走得很远,当然有一些重大政策特别是对外政策可能会有一些改变,但他是一个比较实用主义的人,虽然确实比较粗鄙、看上去比较没有文化,不过他是一个生意人,他有很大的灵活性,会根据情景来调整。美国还是那样一个美国,结构性全局性的东西都不会变,所谓特朗普执政带来黑暗,何来如此大的焦虑? 美国的政体有它自己的问题,它太稳定,不容易有非常剧烈的革命,但同时变革的可能性也小了,除非是战争年代。从1776年独立以来,美国在200多年间发展出一套宪政的制衡体制,不光是一般讲的三权分立,实际上还有州政府跟联邦政府的分权。所以美国的政治改革不容易,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掀起从上到下的一揽子改革方案。但是美国现在有一个问题亟需解决,选民存在巨大的分裂,决定性的宾夕法尼亚、密执安和维斯康辛这三个州的选票非常接近,这是一个处于两极化分裂的国度,作为一个总统,怎么样来弥合这种分裂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不过很多以前支持奥巴马的选民倒向了特朗普,或者没有支持希拉里,这是特别有意思的。这不是一个价值上的问题,因为奥巴马到现在的选民认可度还是相当高的,但这一部分人并没有投希拉里一票,说明是对希拉里个人人格有怀疑。所以年轻一代并没有完全倒向保守派。 市场的反应和选民的反应是不一样的 现在全球都有一个反精英制的趋势,包括亚洲国家,甚至中国、中国香港都对精英制有所不满。这个不满可以说成是民粹主义,但是民粹主义并不是异类于民主的,而恰恰是内在于民主的一个东西。民主天生就有民粹主义这样一个“隐患”,民主和民粹的界限并不是那么好划分的。新的政治趋势是每个公民都生活在比以往更加不确定的时代里,由此的两个因素造成了反精英制的情况——一个是整个世界的交往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变量很多的时代,每个人都被很多不确定因素所困扰,这和二三十年前不一样;第二,互联网的发达使我们获得信息也多,表达出来的信息也多。 这样一个纷乱的、令人困惑的时代,有时候我们特别难做决定。特朗普代表了一种简单明确的方式,让人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趋向很明确,他给不确定的选民带来了一种确定性,而且是一种保守的确定性——这个保守的确定性好像可以用来抵挡全球化带来的不确定,包括恐怖主义、难民问题等等。如今的民主政治对每个人的考验都是特别大的,特别是西方国家,生活的环境和因素都不太单纯,都会有一种不安定感、不安全感和不确定感。特朗普在这个意义上是个“强人”,他好像在表明有能力恢复那种简单性、明确性和可预测性。但真正要做政治强人,他还需要很强的政治决策能力和实施能力,这个还有待考验,毕竟他完全是一个所谓的外来者。 金融市场和经济对确定性的要求很高,特朗普虽然给选民带来的倾向是要更安定、保护美国利益、保护美国本土工作机会等等,但是他在政治政策、经济政策、外交政策,包括军事方面让人知道得很少,有很高的不确定性,所以市场的反应和选民的反应不是一样的。草根选民希望有那样一种心理上和取向上的确定性,但是全球市场看不清楚特朗普会有什么政策,所以会产生很大的波动。但这可能只限于最初的几个月里,结构性的力量会更大,那时候他的政策就会明确起来。 至于中美关系,特朗普和希拉里是非常不一样的,希拉里是比较定型的,但是特朗普上台,中美关系就会有很大的未知空间,可能会向好的方面发展,也可能有恶化的方面。 刘擎,主要研究领域为西方思想史,西方现代政治哲学,现代性问题。主要作品有评论随笔集《声东击西》、论著《悬而未决的时刻——现代性论域中的西方思想》、译著《言论自由的反讽》、译著《以赛亚·伯林的遗产》。现为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西方思想史专业博士生导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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