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不识字,她一生节俭,一生勤劳。母亲平日里话语不多,跟人拉呱也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只搭腔,不找话。在我记忆里,也很少跟我讲大道理。印象中,我几乎没有见她清闲过,天天总是急匆匆的神色。 “流水淡,碧天长,路茫茫。凭高目断,鸿雁来时,无限思量。”重阳渐至,思母之情不觉涌来。 我的童年和少年几乎都是在那个十年动乱年代度过的。偏远乡村,家家几乎都是家徒四壁,身上穿的衣服缝满了补丁,补丁上又摞补丁,一件衣服老在身上穿着,补丁缝里长满了虮子和虱子。一年里更是难得吃上一次肉。家里养了几只鸡,还指望它们下蛋,用来换一些针头线脑。十年动乱后期,夏日里,有一些有经营头脑的小商小贩挑着担子吆喝着“冰棒冰棒!一分钱一个!“冰棒冰棒!一分钱一个!”这声音总专找我们这些孩子堆儿的地方,我眼巴巴地望着望着,也只有流口水的份儿。那时,正是我长身体的时候,家里存着一点儿白面,舍不得做馒头做面条,这些都太费面,一般都是晚饭时,偶尔用面活着水搅一搅,水开了下进去,做成面疙瘩的样子,掺一些野菜配着吃。盐少,油星子更少,吃起来清清寡寡的。如果是现在,偶尔品尝一下甚是难得,这真正是所谓的绿色食品。可那时吃多了,野菜在嘴里只觉涩苦涩苦的,现在一想起,舌头就下意识地动弹起来。饭做好后,母亲就先从锅里用勺子捞出那些面疙瘩盛到我碗里,然后是父亲。当母亲给我盛饭时,我还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锅里,母亲看着我的样子说:“锅里的疙瘩没有了!”声音轻轻的,我听出了母亲心里满是无奈。在母亲给自己盛饭时,就只剩一些野菜了。每次盛饭,她永远是最后一个。几十年过后,一想起这些事,一想起母亲的神情,我眼里总是一热一热的。 我是在母亲的苦难中长大的。 儿时的我,淘气极了。有时候还在外面“惹是生非”,和一帮男孩子打架干仗是常有的事儿。别家的孩子受了欺负(当然我有时候也受别人欺负),家长就领着他受欺负的孩子来到我家里找我父亲,他们是不找我母亲的。父亲知道了,就怒火冲天,脱掉鞋子就打我,也不知为什么,到现在我也没有责怪过父亲,我知道是我惹了祸,给父母亲脸上抹黑。每次父亲打我,母亲就冲过来将我一把揽到怀里,到如今我也认为母亲不是惯我,她是怕脾气暴烈的父亲打起来失了手。有两次,父亲就打到了母亲身上,有时候还狠狠地凶我母亲,数落我母亲管教不严,母亲从来说不出“子不教父之过”之类的话,总是默默承受着,那时那刻,我分明看到母亲眼里满是泪水。待受欺负的孩子家长走的时候,母亲只是满口陪着不是,送到大门外。母亲这样为我背黑锅,挨父亲骂的时光,大概有两年,我在母亲的眼泪里读懂了母亲的苦我的罪过,从此“惹祸”的事儿再也没有发生过,再也没有受欺负的家长找上门了,母亲当着父亲的面儿说:“我们家孩子长大了!”母亲的表情也清爽起来。 记得我上高中的第二年,由于学校男孩子的寝室是“开放”的,没有门,床也是土坯上放一块用钉子将一些长木板条钉在一起的木板,夜里睡觉,就将衣服放在木板和墙之间。父亲给我的十元钱,在兜里暖了一个月也没舍得花,一天夜里,有好事者将我的衣服偷走了,那十元钱自然也不属于我了。第二天早晨,一位热心的同学跑了几里,从他家里拿来了他的衣服给我穿。我穿着这件衣服哭着回了家。要知道,这十元钱,是父亲找一位乡村医生那里高利贷借来的。我从此下决心辞学了,回家算一个劳力,为家里挣点工分吧。母亲从田地里回来,一进门我就站在母亲面前泪水长流,母亲问了情况,什么也没说,只顾流眼泪。我知道母亲并不仅仅是因为我弄丢了十元钱,原因只有我知道。此时,我感觉母亲的腰身驼了许多。(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 我真是在母亲的苦难中长大的! 待我参加了工作,条件慢慢好起来,就时常给母亲买一些新衣服,特别到了年节,更要买好一点儿的衣服给母亲。可每次见到母亲,总不见她身上有我和妻子给她买的新衣服。有一次我忍不住竟责怪起母亲来,我知道,这声责怪,是因为母亲没有穿着我给她买的新衣服,在乡邻和亲戚面前给我挣得一份可怜的虚伪的面子。作为儿子,我自以为是了解母亲的,其实还远远没有。当那一声责怪声落地,我是多么不孝啊!母亲辞世后,在柜子里找到了那些新衣服,都还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叠着摞在一起…… 不见我的母亲已整整十载春秋了,思念母亲,常常让我在梦里看到她那温和如春天的阳光一般的面容。梦里的母亲总是笑着的样子。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net/subject/39470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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