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张氏,距今去世已经整整二十一个年头了。毋庸讳言,多少年了,母亲在世时一直有个令我颇为费解的习惯。她睡觉时总喜欢侧睡在土炕沿上,背对着睡在最里边的父亲,而炕的中间却是空的。 记得一次回老家,刚进屋子,见母亲正睡在门边的土炕沿上扇风纳凉。我忍不住说道:“妈,您睡觉时往炕里面靠靠,在炕沿睡很危险的,咱家的门炕有一米高哩,摔着可不轻……” 母亲摇晃着坐起身来,笑道:“咱这门炕小,你爸他夜里睡觉好翻身,我怕被他踢着,所以就尽量往炕沿靠了。” 母亲笑了,我心里却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两米五宽的土炕是窄了些,干脆就给母亲再盘个大炕吧。 叫上大哥和二哥,我们弟兄三人用三天时间就给俩位老人盘了一个四米的掌炕(陕北把靠窑掌的土炕统称掌炕),之后,我们又用三天时间将新炕烧干。 母亲看见新炕,自然欢喜,赶忙把门炕上的铺盖搬到掌炕上。在替母亲铺床单时,二哥由于用力过猛,把母亲已经铺了快十年的床单“刺啦”一声扯开一个洞。二哥说:“这床单也铺多年了,布料都过性了,不如扔了算了。”母亲随即说:“这床单才用了不到十年,补一补还可以铺。再说这块土布床单可是你们兄弟仨都睡过的啊……”我们都没在意母亲的话,只管把旧床单随便拾了,丢在墙角,大哥从箱子里翻出一块新的铺在了炕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给新炕铺好了床单,我拉着母亲坐到炕沿上,母亲十分高兴,一个劲地夸赞宽大的新炕和我们哥仨的心意。我内心阵阵欣慰,以为彻底解决了之前的顾虑。 谁知一个月后,我再次回老家,见母亲睡觉时还是以前的样子,仍紧紧贴卧在前炕边上,床单铺的依旧是那块土布旧床单。我没有叫醒母亲,而是带着不解和几分气愤,找到了在后院劈柴的父亲。父亲听了我的牢骚,笑着说道:“你们哥仨可真不知道啊,你妈她年轻时就这样。你们小的时候,咱一家七口人都挤在这门炕上。你们哥仨和你两个姐姐睡中间,我和你妈睡两边儿,你妈她为了夜里能方便给你们喂奶、提你们尿尿,主动睡外边。等你们再大一些的时候,炕上就更挤了,你妈干脆就侧睡在炕沿上,为的就是给你们腾出睡觉的地方。如今你们长大都成了家,她还是这习惯,估计怎么也改不过来喽!不过,放宽心,你妈这下更不会从炕上掉下来啦。” 听完父亲的话,我鼻子猛一发酸,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过了会儿,我回到了窑洞里,见母亲仍在熟睡。跟随母亲鼾声的节奏,我脱了鞋,从母亲腿上绕了过去,与母亲睡在一头儿。这时母亲似乎感觉到了炕中间的动静,朦胧的声音吱唔出了一句:“仨啊,睡好,不要乱动……” 我知道母亲在说梦话。我看着母亲的后背,瘦削的母亲,此时的后背变得如此宽大,犹如一座安稳的大山,遮挡住了床外的一切,就像她曾经做的那样,为她幼小的孩子们遮住了所有的恐惧和黑暗。 我坐起身来,仔细观察着母亲熟睡的侧脸。外面的亮光透过了窗户,细抚着母亲掉的有些稀疏的头发。 也许母亲知道我在看着她,也许母亲根本没有睡着,也许母亲从来就没敢沉沉地睡着过。母亲更不会从炕沿掉下来,因为母亲知道:土炕的里面,始终有她五个最疼爱的孩子。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net/subject/394347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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