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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原创散文】

2017-8-31 22:18| 发布者: leedell| 查看: 3| 评论: 0|原作者: 杨国鹏

摘要: 秦腔 文/杨国鹏 秋后的故土,被村民们腾空了的大地更显辽阔,蔚蓝的天也猛然长高了几米。堆积在田边路头的玉米秆、高粱秆、豆萁在秋风中述说着曾经的辉煌,田野里新种的麦子则兴冲冲地次第破土。 最鲜艳的颜色似乎全 ...

秦腔

文/杨国鹏

秋后的故土,被村民们腾空了的大地更显辽阔,蔚蓝的天也猛然长高了几米。堆积在田边路头的玉米秆、高粱秆、豆萁在秋风中述说着曾经的辉煌,田野里新种的麦子则兴冲冲地次第破土。

最鲜艳的颜色似乎全被村民们搬回了家,金灿灿的玉米带着雪白的雀雀被拧成串,搭在木架上,挂在墙上,旋在树身上,吊在树杈上;黄亮亮的谷子被装进一只只麻袋,整整齐齐地摞起来;火红的线线辣椒被细绳攒好,一串串拴在屋檐下……心里有了着落,村民们就闲了下来,开始张罗一年中最为重视的农历十月一城隍爷庙会。但凡立会,必然唱戏,村里便安排人手,去靠了有名的秦腔剧团。

(一)

农历九月二十九的中午,四辆载了演员和道具的手扶拖拉机,在南边的村口便被孩子们拥着,缓缓地开进了村里十字路口东北的城隍庙。城隍庙是唐朝辅德王魏公的庙,唐宪宗在位期间所建,当时庙有献殿、正殿、上殿、陪殿、钟楼和鼓楼等一组精美的城隍庙建筑群;后来明朝天启年间修缮时又为献殿建了戏楼,虽然几经历史风雨,城隍庙已显败落,但村里人仍以全县唯一带了王冠的城隍爷而得意满满。(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这时候,能说会道的村民代表们疾步走上前,亲热地把演员们请进房间休息。房间是早就准备好的,用原来的大殿改建:里面靠北用墙壁隔出三间,房门上挂着描龙绣凤的门帘,外面共用一个宽敞的会客大厅。大厅有三张桌子,一张摆满了竹篮,里面分别是红彤彤的苹果、黄橙橙的梨、火红的柿子、破口笑的石榴;一张摆满了碟子,上面是饱满的瓜子、胖乎乎的花生、皮薄肉丰的核桃,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最里面的一张铺了干净的兰花花塑料布,上面是水壶、水杯,旁边精致的黑瓷罐子里是茶叶,朱红的木盘上整齐地摞起拆了烟盒的香烟,几盒火柴。桌子旁边皆有长条凳,供演员们坐着休息。大人们在大厅里说说笑笑,孩子们就要被村民代表赶出去。这时就有漂亮的女演员们,抓了瓜子花生和糖果给孩子们散;孩子们惊喜着,甜甜地喊姐喊姨表示谢意,高高兴兴地出了屋。

出了屋的孩子们就围着一大堆道具箱。男孩子们争着从箱缝里看亮闪闪的大刀、宝剑和各式叫不出名字的武器;女孩子们在另外的箱子缝里看花花绿绿的戏服,精致的扇子,手绢,披纱……布置好戏台的村民们走过来,吆喝着撵开孩子,麻利地抬走所有的道具箱。孩子们就眼巴巴地盯着看,嘴里说着好话求,可大人们谁也不理,急急地走掉了。孩子们只好在空地里接着疯,追逐着玩耍。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孩子就跑出了城隍庙。哇,不知什么时候,小贩们沿着街道两侧摆满了摊位:卖麻花的,卖油糕的,卖胶糖的,卖瓜子的,卖花生的……于是孩子大呼小叫,把其他人引了出来。孩子们兴奋地看着、叫着,跑回家找大人要零花钱。

家里却来了客人,是父亲请了或远或近的亲戚们来看戏,一屋子人说说笑笑。男人们在地上,一堆人围了饭桌坐,喝着茶,抽着烟,谈论着收成;女人们在炕上,一堆人喝着开水,磕着瓜子拉家常。孩子就挨着喊人,被大人们这个摸摸头,那个拍拍肩,夸赞长高了,长胖了,长大了。孩子突然发现炕上的被子在剧烈地抖动,就咚咚地跑过去,想揭开被子看个究竟。抖动的被子底下突然钻出几个小脑袋,咯咯地笑着,原来是表哥表妹们!一群小孩便叽叽喳喳地亲热起来。

(二)

黄昏的时候,村里人刚吃过晚饭,太阳还没有落山,戏楼顶上的两个大喇叭就响了起来。大喇叭里传出锣鼓家伙急切的旋律,勾得人不由自主朝城隍庙赶去。

老汉们平日里的粗犷全然不见了,个个红光满面,“光葫芦”更亮了,那一颤一颤的山羊胡子上挂满了认真与期待;依然是一身黑,黑色对襟褂子,黑色宽腿裤子,黑色腰带,黑色圆口布鞋,腰带上系着黑色旱烟袋,衣领后背别着二尺多长黑杆旱烟锅子,只有铜质的烟锅头是黄灿灿的,背着双手,阔步走在前面。

老太太们干净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雪白的头发用梳子梳顺,用篦子篦得服服帖帖,只在脑袋后面盘个髻,用几只黑亮的发卡固定好,再在头上顶了一方深蓝色帕帕子;身上穿着天蓝色的对襟袄,黑色裤子,黑色方口布鞋,缠好的小脚颤巍巍的,踱步走在后面。人们见了面都是含笑点头,热切地说话。

晚上的戏时间不会短,年轻人出门则要相对晚些,鸡要撵上架,羊得拉回圈,牛须饮了,牛槽里还不忘添上草。孩子们不乐意了,弹闲父母暮暮囊囊,得了零花钱撒丫子就跑,随口胡乱地答应着母亲的叮嘱,一眨眼就出门了。

渐渐地,街道上就更热闹了。请来了亲戚的男人,两只胳膊挂满小木凳——坚决不许客人亲自拎的,否则就显得主家就没礼势,待客心不诚,边走边向邻居们作着介绍,客人们就乐呵呵地走过去一一问好,要帮着抬长凳,拎小凳,邻居们却哈哈笑着拒绝了。

戏楼前的空地上,城隍庙附近的村民们早早搬了椅子、凳子、马扎占地方;家离得远的,或是得了消息而在本村没有亲戚的外村人,也不知从哪踅摸了石块、砖头垒起来当座位;性急而懒惰的,粗粗地四下打量一番,见没有合用之物,就脱下一只布鞋,拍拍灰,直接往屁股底下一塞——得,齐整了!等人来得越来越多,拥挤起来,就有村里安排的“护卫队”出来维持秩序。“护卫队”皆是年轻小伙子,头上一顶绿军帽,身上绿军装,脚上胶底鞋,每人左臂绑条宽红布,手里一根长竹竿,大声地吆喝;“不许挤,不许挤,再挤,就打人了!”说得严肃,喊得威风,其实就是做做样子。——都乡里乡亲的,只要没人故意捣乱,不打架生事,他们一般都不动武,甚至可以默许小孩子爬上戏楼,伏在大灯后面。

天慢慢地黑将下来,戏楼上两只大灯就亮了,优美的的戏曲旋律还在继续。来看戏的人们还在低着头说话,甚至隔着人大声地打着招呼。小商贩们也进来了,绕着人群走,推着小车,车上挂着风灯,远远地分散在黑压压的人海之外,瞅准一个地方就安顿下来,支好小车,亮起风灯。黑色的夜幕下,远远望去,那一只只风灯就像四处分散的星星。

(三)

戏楼的大灯又亮了两只,又亮了两只,最后全亮了。音乐骤然停下,村书记披着上衣出来了,拖着电线,扯着话筒,来到戏台中央,拍拍话筒吭吭两声:“嗯,村民同志们,大家静一哈,……!”书记讲话言简意赅,很快就结束了,多是对城隍爷的恭敬,对远来客人的欢迎,对村民的祝愿,对剧团的感谢,当然也少不了对庙会纪律的强调。接着一阵爆竹声震耳欲聋,灰烟缭绕,火药的味道四处弥漫;等灰飞烟灭了,就是三场神戏:《天官赐福》、《三出头》、《刘海撒钱》;随后又是放炮:九枚大炮,六声铁炮,三五盒长鞭;接下来正戏就该开始了。

这时人群一阵小骚乱,只见村里四五个光头一身黑的老汉拥了一个精神抖擞的老者,在一群年轻小伙子的护卫之下来到台前正中的空位前。老者一头银发梳成大背头,高额头,面无老斑而红光发亮,满脸含笑,朝着人群抱拳,做个罗圈揖,才转身落座。这种做派老百姓平时谁见过,于是有人解释给客人听:“那是村里老财东家的小少爷,村里人叫他十爷,到好几个国家都留学过,精通十多门外语,后来落脚到西安。年时腊月前才回村里来。说来也是怪事,经见得多了,反而没有一点架子,见谁都客气,也没因早些年那些运动对家里造成伤害而仇视谁;回来就连吃饭也和咱村里人一样,早上也是爱吃玉米榛子就搅团,上午油泼面,晚上喝汤也吃剩饭面;就是世事看的透,说话有道理,看事情比咱农民清白!刚刚和几个老汉敬完城隍爷,才过来看戏。”大家的目光在老者身上聚焦了一会儿,随着戏曲音乐再次响起慢慢又散了。

(四)

正戏是《周仁回府》。戏曲音乐刚刚响起,十爷的情绪略有些激动,左手合着节奏拍打右掌。大幕随了音乐缓缓拉开,一声“呸”后,杜文学后面跟了奉承东出场,念白交代了剧情,演到周仁步履匆匆进场,连呼兄长,四处寻找,有看戏的小孩子着急了,高声呼叫:“就在你后面!”引得全场一阵哗然,羞得孩子缩回人窝。十爷也不禁莞然,回头望了一眼。十爷最是欣赏《悔路》一场,看的分外仔细:幕后一声急促的“呔”,紧锣密鼓中,周仁着一身黑色低级官服,一缕乱发从官帽右侧滚落,脚步踉跄,沉重而缭乱,表情痛苦,不停地互搓双手;音乐起伏中,周仁时而以手拂面,时而甩袖皱眉,时而以手摸帽,时而捶胸顿足。开唱:“奉承东蛮奴才报德以怨,我把你无义的贼呀,呀,呀。”扮演周仁的女演员以情驭声,咬字清晰,唱腔圆润流畅又有秦人特有的壮阔雄浑,气声唱法把周仁悲愤,怨悔,委屈、焦虑,惴惴不安又彷徨悱恻表现的淋漓尽致。十爷带头喊好,大家一阵叫好;十爷带头鼓掌,却应者寥寥——原来乡党们没有了鼓掌的习惯,也许早些年无谓的鼓掌,让大家讨厌,所以可以大声叫好,却拒绝鼓掌。十爷诧异之后,点了点头,所有所思。精彩的戏让所有人包括孩子都看得津津有味,喜欢极了!当唱到:“待我回到太宁驿”只见周仁,背对观众,双手扶腰,突然间官帽双翅摇闪,上下纷飞,忽而左翅摇闪,而右翅凝驻,闪着闪着,又变了,右翅上下扑闪,而左翅不动;待周仁慢慢回转身,双翅又齐动。周仁走动间碎步却凝滞,似有万斤之沉。大家又是一阵叫好,如海浪腾空,气势不凡;十爷也是连连点头,嘴里啧啧称赞;孩子们也随了演员的特技表演,时而屏息,时而开怀。

待戏演到《打周》一场,看周仁满脸喜气,让衙役传话要见荣归的义兄杜文学,杜文学一听说是周仁,便满脸煞气,怒喝给我扯进来,不容分辩就喊鞭,周仁被打翻在地,几个衙役高举板子左右开弓,周仁凄厉地连声叫着哥哥,口喊冤枉。杜文学犹嫌打得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根死命盖了下去。看戏的孩子们起着哭腔喊:“打错了,打错了,周仁是好人!”可戏还在接着演,孩子们哭声更大了,狠狠地看着杜文学,气他不分黑白。这时演员们的表演虽然精彩传神,可是戏台下一片静默,人们的脸上带着对周仁深深的同情,对杜文学的举止也有些愤愤。十爷不知什么时候抽起了他的水烟,长寿眉皱成了两个灰白的疙瘩,烟枪里响起一阵咕嘟嘟,咕嘟嘟的声响,在前台的人群里极为刺耳。

戏演到《哭坟》,当周仁带着一身伤,伏在坟头哭诉,那哭声委屈深婉,如杜鹃啼血,如幽泉呜咽,如秋雨迷蒙,如巨石压胸,周仁晕了过去。十爷一言不发,只看见肩膀在微微战抖,观众们也默默流泪,孩子们嗓子都哑了,一梗一梗地抽泣。当杜文学喊手下杀了严年和奉承东,要来血奠李兰英,奉承东厉声喊道:“干爸,你可把你娃失塌咧!”孩子们才破涕而笑,心满意足。

大戏结束了,六位村里有威望的老人以十爷首,要为演员们“搭红”。村里早就准备好了或红或紫而炫净的被面——每个主演都有,大家为演周仁、李兰英、杜妻胡氏早早就搭起了,并热情地说着感谢的话;扮严年、奉承东、杜文学的演员,却无人问津,一脸讪讪;最后,还是村书记从后台出来才解了围。

(五)

晚上的戏结束了,大家却迟迟不肯散去。其中有人问十爷看戏的感受。十爷沉吟了一会,说:“人心隔肚皮,最是复杂!看人不能看表面,嘴上说的仁义道德的人,常常会叛变——你看,当初奉承东自个提出陪杜文学逃走,嘴里净是什么‘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的面面话——结果一贪图富贵,就出卖恩人,说什么‘忘恩负义为做官,哪怕世人骂祖先’;二一个是:做事情下判断,要有耐心,得意失意都要从容不迫——杜文学轻信人言,不容辩解就要把周仁打杀,不是胡氏及时赶来解释,恐怕周仁要栽大跟头,为朋友搭上老婆,还要被打,差点丧命,多冤屈!其实如果周仁真对不起他,做了瞎事,早就溜得远远的,哪能在他得意时还巴巴地往前凑,事出非常,必然有原因,稍稍冷静想一下,就不会犯这错;再一个就是:做人要知恩图报,不要携恩待报。”

秋风吹得路边的树叶哗哗作响,没有路灯,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但村民们的心里都亮堂着。大家慢慢往家走,一路谈论着演员的表演如何逼真,女扮男装的演员唱腔如何动人,身段如何优美,动作如何到位,戏曲音乐如何悦耳动听;孩子们一路吵吵着戏里谁好谁坏,谁忠谁奸,还不忘唱几句:“嫂嫂不到严府去,十个周仁难活一;嫂嫂若到严府去,深入虎口怎脱离。”还有调皮孩子绘声绘色来一句:“干爸,你可把你娃失塌咧!”人群里就响起一阵哄笑声。

这时候,戏楼顶上的大喇叭里传出一阵“土洋结合”的声音,告诉人们大戏要演三天四晚上,后面分别有什么《三喋(滴)血》、《五典坡》、《花亭相会》等本戏和折子戏。

大家心里有了数,回家就可以美美地睡一觉。

2017年8月4改于西安

声明:这篇是作者对2016.4.11发于【散文网】的《村里大戏唱起来》的精简版。欢迎文友批评指正,谢绝未经作者同意的任何形式的转载。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net/subject/3939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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