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花

秋天，我会想起乡村的，以及那野地里随意盛开的山菊花。许多生命在这个时侯都已枯萎和停顿。那些值得思考和情绪飞散的景象也会困扰着人。一种淡淡的忧伤始终缠绕在我的心里。幸好，山菊花的烂漫让乡村呈现出已经失落了的独特之美，她使我整个身心在这个季节里重新焕发出生机与激情，令我终于舍得抛弃那些对于秋天的不安和烦闷。

就在那么一个秋天的早晨，我不由自主地去了山野乡村。

浓雾渐渐散去，那农舍轻轻的、淡淡的显露出来。像养在深闺中的少女，羞羞地揭去了面纱；又像被人推开了一幅水墨画。农舍坐落在山梁上一个三面是巨石的石坳里，面南背北。舍前有一整块的青石院坝，坝下是连接着的几十亩的冬水田，更远的便是山梁下了。清晨，站在山梁上远远地看山峦在山下浓雾中时隐时现，恍惚在看大海中沉浮的焦岛。阳光从远处踏雾而来，白析析的，显得有些沧桑和有几丝悲凉。

一条石板路弯弯曲曲蜿蜒地顺山梁而上。它穿过农舍院坝，自东南方而来，径直去了西边；下了山梁，就不见其踪迹。路边稀稀落落的长有几颗桉树，那是生产队时积存下来的遗物，婆娑的身姿挂着苍老的绿叶，显得有些陈旧和颓废；晨风微微吹过，桉叶就会在枝间沙沙的作响，彷忽在向路人低诉乡村曾有过大生产的壮丽和辉煌、以及现在的孤寂。路边和田埂上是无尽的哀草和枯叶，黄黄的，绵绵的；落在眼里，使人心里平添一股凄凄之意，就是那一日之计在于晨的清晨，也难以将这种感觉挥之而去；倘若一脚踏上草去，湿碌碌的，轻飘飘的，让人也感觉如同草一般悄无声息地过了一生。然而，农舍四周东一从、西一丛葳蕤而怒放的山菊花簇拥着农舍里的热闹，恰恰会让你幽暗之心又再次升起阵阵春天般的暖意。

菊花就是这农舍的主人。是在她父母“采菊东篱下”时所生。她没有被远方的喧嚣和繁华所吸引，走着一条被同龄人所冷落的乡间小路，在乡村的秋风中坚守着一种古老的生活方式。如同千百年来都按时开放的山菊花，随着季节和年轮的交替，她还会将山野之气延续下去。

阳光已有些明亮，还包含着些许热气。天空渐渐蔚蓝而显得有些深邃和神秘。阳光从桉树顶上照射过来，树影落在农舍的阶檐石上，菊花就以此计算着天时。多少年来，她把村姑生活过得朴朴实实。(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只小水鸦雀悠闲地在农舍的院坝中度着步，不时地在青石坝上啄着些什么。水田里储满了过冬的养田水，秋风中还会微微泛波，阳光忍不住就在波上跳跃。一只大红公鸡站在农舍堂屋后最大的一块巨石上，仰天伸颈，“喔----喔----喔”不住地打鸣，引得身边一群各色母鸡“咯咯咯--咯咯--咯”地围着它唱着欢悦的情歌。农舍里的灶屋里有人在忙碌着，屋顶上袅袅的炊烟随风散去。猪圈里的两条大肥猪听到菊花手中的铝瓢与铁锅相碰的声音，早已耐不住了，换来换去的拱着木栏做的猪圈，扇动着肥厚的耳朵，“喂--，喂--”地嘶叫着。菊花俊俏的身影在闪来闪去，一条大黑辫子长长的、松松的，在她滚圆而肥实的臀部上摇来晃去，滑溜溜的象一条游动的蛇。她一边用木桶提去两桶猪食，一边又抽身回灶屋舀了几瓢水倒进锅里。阳光已越来越热烈，铺天盖地的。菊花屋内景物的清晰已减少了晨间在山梁上的诸多凉意，我亦藏在菊花屋内的阴凉里。

欣赏一位勤劳而不矫情的乡村姑娘的劳作，如同我吮吸唐诗宋词里的古风古意。

这时，田埂上休息够了的几十只鸭子，在老鸭的带领下，一步一摇地回到院坝。小水鸦雀“嗖”的一声飞去了东南边的桉树，彷忽受了些惊吓，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吵闹了几声，像是发泄心中对鸭子们的不满。鸭子们才不管这些，它们伸长颈，踮着脚，舞动着翅膀，一只接一只地跳上农舍的阶檐，在灶屋门前停下，对着菊花“嘎，嘎，嘎”地乱叫。菊花赶忙拿来一些红薯，菜刀在案板上飞快地切着，那刀经过红薯落在案板上的声音似行云似流水，如同舞台上急行的鼓点。一会儿，案板上已堆成一座小山。菊花弯身到案下取过一只筲箕，将切碎得如同细丝的薯条端了出来，一下子倒在院坝中央，撒了一地。鸭子们欢快地从阶檐上跳下来，有的还连滚带爬地扑了上去。屋后巨石上骄傲的公鸡看见了，“咯咯，咯咯，咯”的，用带磁性的声音呼朋引伴。它的脚用力一蹬岩石，展开雄健有力的翅膀，越过屋顶，从天而降；几只母鸡也不示弱，不要命地随之飞降下去。当空中飘飘然然，还剩几片鸡毛时，任何人都会想到一个道理，当真是为食而不畏亡啊。

我还忘了，菊花的狗一直呆坐在农舍的堂屋门口。望着堂屋内八仙桌上卷成一团在呼呼大睡的猫。它伸出舌头，流着口涎，秋困得让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趁鸡鸭们抢食时，菊花先猫身捉了一只鸡，用手在鸡屁股里慢慢地摸索了一阵子，然后放下。接着，捉了几只鸭，摸了后再放开。菊花扬起的脸在秋天的骄阳照射下，带着满足的心情看着这些愉快的生命围绕着她，当真灿烂得如同那乡村野地里毫无做作的山菊花，实在是美丽极了。

在一幅活生生的田园图画里，体会那城市化进程中残存的农耕文化在乡村野地里的传承，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一个现代都市人都会有的。我想，菊花这样的姑娘，比秋翁遇仙都还难已遇见；菊花的农舍，岂不是另一个崔护、另一个季节的城南庄？

所以，乡村的秋天，因有山菊花的生机与激情，就算让我独自呆在野地，也不会再有伤感；因有山菊花的憨厚而随意独占了乡村的秋色，而叫我流连忘返；因有山菊花的纯洁而朴实，而叫我将创造平凡而伟大的生活者称赞！另外，我还要悄悄地告诉你，那天的午饭，在菊花家里，其实我并没有将菊花酿的菊花酒喝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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